【MHA/轰出】心火(上/完结)

*轰出only,原著向延伸,上下各2w字

*预警:按看过的人说有虐()(虽然我这种狗血爱好者觉得还好),放心结局是HE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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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火

文/呓

 

 

从望不见的远方延续到他身边的火,带着化骨成灰的势头,点燃整片原野。

 

*

将坐标系中的(p,q,r)拓宽为(p,q,r,s),“时间”,作为被添加的第四个坐标,使轴上的图形由静止的分立点变成一段枝节缠绕、细密繁琐的扭曲树干。

 

如果人类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三维空间之后的第四维——时间,就能够行走于树干,即:回到过去或者穿越未来。

 

[0]

 

敌联合战败的当天,大雨后阳光曝晒,就算到了夜间,空气仍然闷热,泥土砖石上的水分蒸发,夹杂着潮湿的气味。被警灯和隔离带包围的楼房旁,穿着战斗服的英雄们忙于善后工作,只有绿谷出久站在all for one消失后留下的废墟上。

 

“绿谷,”轰在将身边一个昏迷的英雄送往不远的医疗所后,回来查看是否还有需要帮助的人,而此处确实只剩下绿谷出久。他走到对方面前,试探地说道:“救援队问你要不要去他们那边休息。”

 

最终战在一小时前结束,引导战斗的主心骨却没有出现在医疗处,这理所当然引起大家的担心:毕竟一直以来,绿谷都是医疗处的常客。

 

“啊……不必了,”对方望向他时,脸上还带着方才战斗所留下的血污,初看十分骇人,这样的东西出现在对方脸上的次数多了轰也就习以为常。绿谷望了望战斗服表面明显的烧焦痕迹,说:“等其他人都处置好了,我再过去吧。”

 

伤员很多。

 

轰注意到对方伤口渗出的血液已经变成暗红色,绿谷出久在消灭all for one后便一直站在这里,少说也有半个小时。轰抬眼,望了望眼前大片的废墟,问道:“担心all for one有后手吗?”

 

“不,”绿谷果断地摇了摇头,“轰君可以放心,all for one的话,一定是被消灭了。”

 

他伸出手,在面前空空地握了握拳。

 

在那之前,亦或是在那之后,轰焦冻从没在绿谷脸上见到与当时相同的表情。像是仔细地搜寻着什么珍视的东西,然后发现它如高竖于城市中心的高楼大厦骤然垮塌,连同钢制骨架、石块、沙砾,荡然无存。


“轰君,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他转过身,路边的灯火只攀延到战斗服边缘,那双湖绿的眼瞳中却盛着光芒。

 


[0]

 

all for one被打败后的第四天,轰焦冻通过同事的短信得知了绿谷出久的死讯。


事务所对外的说法是出国留学,大楼上的屏幕滚动着相似的字节和说辞,每一个被采访的英雄都对事实选择了缄默。

 

不久,轰焦冻又收到了许多短信,与最先那封讣告般的信息不同,它们不痛不痒地同他商榷工作事宜——尽管villain已经被清理,但私下知晓“绿谷已经死了”真相的人们还是陷入了轻微的恐慌情绪,意欲看着英雄们用勤勉的工作来填补这个空缺。那封带着绿谷出久忌日的信息,很快便被挤到了轰焦冻手机收件箱的最下端。

 

几天后的某个凌晨,他接到了发目明的电话。这些年他与对方没有过多接触,轰想,如果发目是个正常人,绝不会在凌晨四点给他打电话。

 

“是轰先生吗?

“我前段时间做了一个新的baby……什么,等等,你不要挂电话! 

“当然和你有关系,是一个时间机器。

 

“——说不定可以让绿谷出久复活的时间机器。”

 

 

*

那是一片黑暗之中分外耀眼的,也是最初的星星之火。

 

 

[218]

 

这栋房子周围没有什么住户,被邀请到此处的人毫无忌惮地第十三次按响了门铃,尖锐的声音促使发目明离开实验室,打开了大门。


她扬起头,面前的轰焦冻晃了晃手机,屏幕停留在短信窗口。轰收到她的短信后便动身来到这里。他站在门口,红白头发的末梢微微翘起,他低头望向发目明,方才拂晓,早晨雾气浓郁,他的眼睛贮着氤氲的湖面,长长的睫毛将云母灰与海洋蓝的湖水切成一段一段。

 

“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轰先生,你的黑眼圈好重啊。”发目明给对方让开一条道,轰焦冻进门换了鞋,他的目光先是投向昏暗房间中的简单家具,随后是墙上的相框,最后落在最为显眼的实验室大门。发目指了指桌上的速溶咖啡,虽然没什么困意,但轰还是握住杯子,走到沙发离灯光最近的一侧坐下。

 

“讲讲你在短信里提到的新发明吧。”他的声音略带沙哑,本就低沉的嗓音在因感冒掺杂上的鼻音中显得更加含糊不清。

 

“简而言之,我的baby已经实现根据指标从过去筛选出一批“回归点”的功能,时光机器会把你传送到这些年份,在那里,你可以见到绿谷同学。”

发目明也没有同面前这个寡言的男人多说日常的兴趣,她坐到沙发的另一边,用还粘了些机油的手指在空气中比划,开门见山。

 

“你所需要做的,其实和打游戏差不多,我会想办法把你放在回归点,你去改变其中的“因果”,如果说原先的因果是游戏目前为止的最高分,你要想办法打破最高分,改变之后的结局。当然,这也只是猜想,不过有一丝希望就是好的——

 

“怎么样,试一试吗?”

 

她看到对方的眼神中终于出现涟漪时,窗外第一缕阳光蜿蜒到他们脚下,正是日出。

 

 

*


时间悖论通常是指因时间旅行或穿梭时空,造成的逻辑上互相矛盾的结论。

 

某人在现实得知将发生的不幸结果A,他回到过去,做出了避免导致结果的行动,发生结果B,那么结果A在未来根本没有发生,他就不可能得知结果A。即,A与B不可能相遇的悖论。

所以一个人不可能回到过去,因为“过去”与“现实”,都是既定事实。 

 

但是。

如果世界本身就存在分支,会发生什么?

 

“时间”构造出无数的“平行世界”,每一个“平行世界”都如同大树上的枝节,而所有枝节都会在某一特殊的时刻停止生长,唯有我们存在的“真实世界”,如同树的主干,不断向上、向上延续发展。

 

每一个分支都是一种可能,但是世人所处的世界,从来都只是“主干”的那一个,即:最符合现实的一个。

 

某人在镜子前刷牙,鲨鱼从镜子中窜出,试图咬掉他的头——此为树木的枝节;某人在镜子前刷牙,看到自己下巴的胡茬,决定去拿剃须刀——此为树木的主干。

“枝节”与“主干”,取决于事件的合理性。

 

那么,在此基础上,应该如何改变未来?

 

某人回到过去,所做所为使事件结果发生改变,而他所创造的因果,比原先更具有“合理性”,此时,过去被推翻,树的主干发生变化,未来发生改变。

 

那是与原本不同,在某一个故事上拥有美好结局的全新世界。

 

 

[218]

 

发目明紧了紧系在腰间的栗色外套,手指在实验室的操作台按键上灵活地敲打着,她看了一眼站在这里最大的仪器旁边的轰焦冻。

男人的身高相比起在雄英时又长了一些,虽然发目明对人情世故没有兴趣,但毕竟生活在英雄社会,她多少对这位英雄有所耳闻:帅气又可靠的同事,私下性格温和,不表露过多情绪,或因不屑于说谎或客套,所以显得呆呆的。

发目明觉得,至少有一条是假的:这个男人方才站在她门口时,那汹涌的情绪波浪,就算迟钝如她也被浸湿。

  

为什么显得那么难过?她没有问出口。

  

此刻,轰焦冻站在浅蓝色的巨大仪器下,他面前的仪器上铜质线路密密麻麻盘绕,触感冰冷的芯片在警示灯光下映出不同的颜色,各种与仪器相连的胶管通道上通往实验室未予示人的区域。

 

轰焦冻注视着仪器,在发目明看来他显然不是对那些不规则的走锡或者LCD板上跳动的数据感兴趣,而像是由这桩机器回到了什么更遥远的记忆中——发目明来了些兴致,“我之前就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在研究时光机器?”

 

轰说:“我是通过你的机器从未来穿越过来的,你相信吗?”

 

发目明的眼睛亮了亮,“这就是你前几天突然给我打电话要我修改时光机器时间跳跃周期的原因?未来发生什么了吗?”

 

“……骗你的,”轰焦冻无言片刻,解释道,“是之前绿谷告诉我的。”

 

“没趣。比起这个选项我更相信你是坐了我机器时空跳跃过来的轰——”她拖长了尾音,去看轰焦冻的表情,谁知对方一副扑克脸,完全没有要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意思,好在她自己在某些方面也缺根经,并不是很在意,于是接着说了下去。

 

”我之前都在研究把人传送到四五天前,但在机缘下发现,有很多“回归点”数据相似,这意味可以忽略时间跨度,把人传送到更久前的「片段时间」中,”发目明补充道,“你可能要做好面对各种突发事件的准备……不过放心,这是我最得意的baby,至少可以保证你安全回来。”

 

“最长会在那边待多久?”

 

“以这边世界的时间来算,十分钟到两个月这个范围内,但回到过去后你对时间的感知能力可能变弱。我刚刚也说过了,这是有风险的。”

 

“……没事,”轰焦冻沉默了一会,眼睛重新看向眼前的机器,“讲讲有哪些禁忌吧。”

 

“不可以和任何人说起未来的事。时空穿越是完全违背常理的,我们所要做的,是绕过时间悖论,修改原先因果,”她一边扳动一个大型闸刀一边说道:“蝴蝶效应你知道吧,不要做出什么鲁莽的举动,谁都没办法承担后果。”

 

说完这句话,她想起方才轰所说自己从未来穿越而来,而提到未来相关的话题时对方噤了声,这让她再次望向轰时,眼神中多了一些复杂的情感。

 

“……那么,祝你有个愉快的旅程。”

 

 

 

[23]

 

 

一开始做出来的机器,还是将人传送回某个近距离时间点。

  

“绿谷,你现在在家吗?”

轰焦冻打通绿谷出久的电话时,话筒对面传来哗啦啦的声音,似乎是手指在翻阅文件。

 

“在的,轰君这么晚还没睡啊。”

就算被电子噪声干扰,这样的声线于轰焦冻而言还是熟悉无比,他在红绿灯前停车,汽车的引擎声随之柔和下来。路上没什么行人,居民楼只有几盏灯亮着,呼吸声都随着呼出的白气悄悄从车窗漏出去。

 

轰开口道:“今天凌晨一点我们去机场,飞机在两点三十起飞。我现在去接你。”

 

对方听到这句话后明显迟疑了几秒,“这么突然?什么机票,我不记得有说过要去国外……”

“绿谷,”轰焦冻稍稍握紧手里的方向盘,但语气却并不急躁,像是曾经演练过上百次,他低声说道:“照我说的做,相信我。”

 

 

 

凌晨。

机场是此时所有公共场所中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听觉中充斥广播播放的航班信息,大屏幕上方正的字体缓慢滚动。轰焦冻放下行李,给身后依旧一脸茫然的绿谷出久紧了紧蓬松的暖黄色围巾,问道:“你晚上没吃饭?”

“一直在批改事务所的文件,所以忘记了……不过轰君怎么知道的?”

轰焦冻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

 

于是绿谷也眨了眨眼——方才接自己上车时神经紧绷的轰焦冻,现在貌似已经恢复平静。他正在思考如何与这位一路上无言的朋友开启话题:为什么突然把他带到机场来。但对方似乎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轰把机票塞到他手里后说:“我帮你去机场旁边的超市买饭。”

绿谷悻悻然拿过机票,虽想开口,但时间不紧,最后也只是腼腆地道了谢。

 

按照原先估计的时间,他们现在应该已经上了飞机,但来到机场后,两人被告知了航班延误,只好多在这里待上一阵。

 

轰焦冻在店员帮他加热猪排饭时,拿出手机,望着屏幕上时间的跳动。

 

就快结束了。他想。

虽然机场的商品通常比其他地方贵一些,但顾客依旧络绎不绝,排队结账花了不少时间。

他同绿谷已经分开了二十分钟。

 

“——喂喂,等候厅那边,好像发生枪杀案了。”当轰焦冻还在等待时,提着行李包的几个人路过店面门口,如此说道。

“犯人好像只开了一枪。”其中一人补充。

 

“先生!您的饭……”店员被突然在柜台上冻出大范围冰柱的顾客吓了一跳,在眨眼间已经跑远了的轰焦冻身后喊道。

一路上,旅途归来的人脸上洋溢着笑容,而越是接近等候厅,人群的表情越是惊恐。

 

心跳声几乎掩盖过跑步时鞋底与地面的击打声,在嘈杂的议论里,一句话轻飘飘落到轰焦冻耳中。

 

“一枪毙命。”

 

他有些不耐地掰开候机厅围成一圈的人群,看到众人视线的中心,蓬松的暖黄色围巾浸上暗红,湿漉漉地躺在血迹中。

 

 

 

[24]

 

这不是第一次。

 

“啊,刚刚有东西放在等候厅了,我坐电梯去拿一下。”绿谷手中捧着没有完全吃完的猪排饭,嘴中含糊不清地说道。

“我陪你去吧。”坐在一旁的轰焦冻立刻回答。

“我知道机场的构造,自己去就行,”绿谷起身,左手把准备站起来的轰焦冻按回座位上,“总感觉被当成小孩子了……不用这么紧张啊轰君。”

“不可以不去吗。”轰问。

“什、什么意思?”

“在这里,一直呆到上飞机……什么的。”

 

为什么不可以?

不要走。

 

 

碰上枪击案也好,正好搭乘了坏掉的电梯也好,因为一时疏忽导致对方从高楼上摔下去也好。

 

“只要创造出一个新因果……就可以推翻过去,改变未来了。”

在某一次,发目明的确这样说过。

是短信、电话、视频,亦或者偶然遇见,自己专程赶到对方的实验室而听说了这样的原理,并不重要。

 

 

因果未发生改变。

 

因果未发生改变。

 

……

 

「因果未发生改变。」

 

「因果未发生改变。」

「因果未发生改变。」

 

「因果未发生改变。」

「因果未发生改变。」

「因果未发生改变。」

「因果未发生改变。」 

 ……

  


  

「因果未发生改变。」「因果未发生改变。」「因果未发生改变。」「因果未发生改变。」

「因果未发生改变。」「因果未发生改变。」「因果未发生改变。」「因果未发生改变。」


……

「未变。」「未变。」「未变。」「未变。」「未变。」「未变。」「未变。」「未变。」「未变。」「未变。」「未变。」「未变。」「未变。」「未变。」「未变。」「未变。」「未变。」「未变。」「未变。」「未变。」

 

「未变。」

「未变。」

「未变。」

「未变。」

「未变。」

「未变。」

「未变。」

「未变。」

「未变。」

「未变。」

「未变。」

……

 

“轰先生,我做了时光机器。”

“轰君,要去哪?”

 

“之前你和我说时光机器的事,我做好了,要看看吗?”

“轰君,那边的小吃街好像很热闹。”

“……”

 

“为什么感觉你有点疲倦——啊,是错觉吗?不要在意。”

 

脑海中仿佛有磁带机运作,机械齿轮发出细小而尖锐的摩擦声,耳边的对话失真。

 

……

 

他熟稔地打开通讯录,翻到那个已经背到滚瓜烂熟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所重复的那一句话,如同渐渐破开岩石的水珠,一遍一遍,撕磨他的喉咙。

 

“……绿谷,在家吗?”

 

——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218]

 

他谈不上多了解绿谷出久。

 

就算两人是高中相识的朋友,一起成为职英,但直到得知对方死讯,轰焦冻都没有问过对方家庭的情况,国中或者更早的经历这样的话题。

并非是绿谷出久不愿意说,而是该开启话题的一方没有主动问过,轰始终将绿谷无意中表露的自卑或者不安当做性格的一方面,而对方同爆豪胜己的矛盾也只是始于从小的相看两相厌——他不喜欢过多地追溯源头。

 

这使他倚靠在二十年前的诊室门口,听见那句“是罕见的无个性”时,目光从方才一直在摆弄欧尔麦特玩具的小绿谷身上游走到医生身上——表情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味,要说因为不小心而流露出的情绪,也只是纯粹的惊讶。

 

绿谷出久,是无个性。

 

轰焦冻听到绿谷手上的玩具掉到地面的声音,那个看上去是他母亲的人同医生说着什么,而只有五六岁的绿谷始终保持着使玩具掉落到地上的姿势,就算母亲小心翼翼地用个性将玩具吸引回手中,他也没有精力再去看它一眼。

 

既然是无个性,就不需要测试个性的范围和使用程度,草草填完一张表后,小绿谷便被母亲牵着离开,轰焦冻跟着他们走到楼房外时,思索着要不要躲到他们的伞底避个阴凉——从有清晰的记忆到二十五岁,他很少见到现在一样糟糕的天气,太阳无休无止地散发着热量,仿佛要穿透皮肤往骨头中烧的温度、稍远处折射歪曲的景象、公园的阴影处流逝的最后一丝凉意,都让他感到陌生。

 

他被发目明的时光机器传送到了二十年前的这一天,正巧也是绿谷出久到诊所确认个性的那天。具体会呆多久未知,他只能见机行事。

 

但是赶工出来的新时光机器终究还是出了问题,在这个时间轴上,似乎没有人看得到他。

 

想到发目说自己以前只传送过物品,他也无法过多责备对方,只是想着自己似乎已经成为时空中多余的存在,在这之前,他通过多少方式,试图解救绿谷出久,都得到同样的、失败的结果——

在可以同绿谷出久对话交流的情况下,他都没办法改变结局,现在这样,更是……

 

 

那把伞并不大,虽然没有人看到他,但他在这个空间中意外保有了对温度的感知,思想挣扎片刻后,轰轻轻靠到了伞中,低头时正好可以看到小绿谷石竹球一样的头顶。

 

地面细小的棕色粉尘渗到灰白的阶梯上,绿谷用鞋子摩挲了一会这些粗糙的颗粒,忽然抬头,说出了在得知自己是无个性后的第一句话。

 

“妈妈,我真的是无个性吗?”

“出久……”

“我总觉得有人站在我们旁边——也许是我的个性呢?妈妈,要不要再去检查一下……”

 

那一刻,听着绿谷声音颤抖地说出这句话,就算知道自己应该不存在于绿谷出久的视线中,轰焦冻往后退时,还是感受到耳边鼓点一般的心跳。

 

 

[165]

 

梦是世界分支吗?

曾经梦到过的场景,说不定是“树”的枝节中曾经发生的事件。

 

走到绿谷出久家前,轰理了理外套。

上一次时空跳跃时,他的衣服上溅了不少血,以至于到现在他的余光中都仿佛残存红色,这让他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又在新的一遍轮回中。

走到那扇熟悉的门前时,他刚抬起要按铃的手,对方自己打开了门,探出墨绿色的脑袋。

看到站在家门口的轰,绿谷脸上没有丝毫惊讶的表情,他向对方点了点头道:“轰君。”

 

“听到脚步声了吗?”对方恰巧打开门倒是让轰心里意外了一下,随即这种惊讶就变成了疑惑。

 

“没有哦,”绿谷摇摇头,露出一个稍稍得意的笑容,“就是感觉轰君站在门口了,所以过来开了门。”

 

这样的答案模棱两可。见到轰还是一脸疑惑,绿谷的表情变得愈加开心。

 

“……绿谷,”轰有些无奈地开口,本来心还悬着,但看到对方因为这一点小事就高兴起来的表情后他又没由来的感到安慰,“什么感觉?”

 

“可能是觉醒了第二个个性——预知!什么的。”

“胡说的话我就不进门了。”

“什么啊,”绿谷哭笑不得,“不是轰君有事找我吗?”

轰焦冻正要争辩,左手手腕便被绿谷不由分说地抓住,他先是一怔,随后故意轻轻向后用力,不让对方把他拉进房间里。

 

因为左半身继承了燃烧的个性,他的皮肤温度略高于绿谷,对方结了薄茧、冰凉的手掌握住他的手腕时,他觉得脉搏都更欢快地跳动起来。

 

“轰君是幼稚鬼吗?”绿谷拉着对方的手,故作严肃地责问。他见轰一脸固执,坚决不进来,也加大了手中的力度,整个身体因此向房间的方向仰去,看起来十分卖力,这么坚持了一会,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其实是因为昨天梦到过了,”绿谷犹豫了一会,拖长音节解释道,“感觉你不会相信,所以就不想说出口。”

 

“梦到了我到你这里来?”

 

“总之是有点奇怪的梦吧,轰君突然很用力地敲门,然后带我上车,”绿谷顺从地回忆道,“去哪里我不太记得,不过后来出了车祸,我就醒了……那个,其实还有些别的片……”

 

还没说完,他无意间望了轰焦冻一眼,随后便因为对方突然变幻的表情噤了声。

对方的异色瞳睁大,本来还温柔的神情像是结了一层霜。一时的失神使他松懈了手上的力度,甚至稳不住身形,向绿谷的方向栽去。

 

“……小心!”绿谷还没来得及提醒,便被对方冒失地扑到地上,虽然吃痛地闷哼了一声,但他没顾上摔伤或者旁边矮桌上有没有东西被打翻到地上,慌忙地抓住轰焦冻背后衬衫皱起的纹路后,才发现对方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轰君?怎么突然……”

 

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出口。

例如其实不止梦到那一个场景,还有拖着行李箱走在机场,带着帽子走在窄巷,或者走在夜间的小吃街,这样的片段。零零散散的片段中,相同之处是轰焦冻都陪在他身边,然后,自己每次都莫名其妙地死掉了——不过也只是荒诞的梦境而已,他没有在意,也并不打算当真。

 

“……绿谷,”缓了几秒,闷在他颈肩的轰焦冻终于开口。

 

经历了太多次对方的死亡,轰焦冻近乎忘记恐惧,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时空跳跃太多次,以至于绿谷产生了对“世界分支”的强烈共鸣。

 

如果没有人提醒他,他已经对“绿谷出久会死”这件事逐渐麻木,但绿谷的话却把他拉回残酷的现实。

像是有人匍匐在他耳边,悄悄地告诉他,他所经历的每一次时空跳跃都不特殊,没人改变得了结局。

 

他想对绿谷说,你所梦到的,都是我们曾经经历过的,无穷无尽的三个小时。但他将头埋在对方温热的颈间时,真正脱口而出的,却不是这些话。

 

“……绿谷,我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他感受着对方在他脊背上的安抚,因为身体紧贴而无可藏匿的心跳,控制不住嘴唇的颤抖,喉咙只是本能地发声。

 

“——我要怎么样才能救你?”

 

 

 

[218]

 

唯一这个词,在很多时候并不那么浪漫。

 

例如绿谷出久是唯一可以意识到轰焦冻存在的人,这意味着轰能够随意靠近、亦或是穿透其他人,与绿谷出久间却要保持距离。

 

绿谷和同伴待在公园的长椅边,轰焦冻如幽灵般坐在距离他们十米的栏杆上;

有人故意把手中的球抛远,轰需要警惕着绿谷的动作,斟酌向后退的距离,避免对方过来捡球时感受到他的存在;

绿谷被其中两三人以“无个性”嘲笑、欺负、打倒在地时,他想要接近,却只能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啊,好像要下雨了。”

过了不久,不知是谁望向天空时这么说了一句,几个男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本来就灰蒙蒙的天空此时已经铺满了乌云。绿谷出久从地上站起来,试探性地望向身旁的几个人,男孩们相视一眼,极快地做下了回家的决定。

 

夏天的雨水总是降落得很快。

 

这里距离绿谷的家不算远,但小孩子的步速有限,他刚走了一半的路程,雨点便一滴滴地砸了下来。

这是轰经历的第二个时间片段,虽然他对“为什么是这个时间点”、“怎么才能救绿谷出久”还没有什么头绪,但也不急着去寻找线索。

夏季的雨水黏腻,细细的雨丝不如冬季干净透明,裹夹着浮于空气中的颗粒微尘,地面的积水浑浊、底部积着沙。绿谷跑回家时,衣服已经湿一块干一块,头发末梢带着雨珠,耷拉着垂下来。

 

当母亲问起他衣服表面因为被玩伴推翻在地而蹭上的污渍时,他吸了吸鼻子,嗫嚅地答道路上摔了一跤。

 

对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关心地替他脱下湿而凉的衣服,随后嘱咐他去洗澡。轰焦冻已经来过绿谷出久家中几次,此刻轻车熟路地转了方向上楼,进了绿谷的房间。

 

没有开灯的房间显得有些昏暗,他坐到绿谷的床上,审视着对方书桌上、墙上关于欧尔麦特的一切,突然觉得,就算他与对方走过了接近十年的时光,无数次的时光轮回,但自己其实并没有主动和对方有过什么很深的交流。

 

认识时间的长短来显然不适于定夺了解的深浅,很多时候几分钟的吐露心扉比长达几年的相处倾诉的信息量更大,或者说一个场景就能粉碎很多既往的印象,轰焦冻此时就有类似的感受。他对绿谷的认知停留在对方的为人或者战斗方式上——虽然经常见面,但多是参与联合任务或者被以前的同学叫出去聚会,他所看着的,一直是或温柔,或认真拼命的绿谷出久,包括他在内,所有与之接触过的人都感知如此。

 

所以此刻的场景才会带给他失真感。

 

房门打开时,轰焦冻下意识向后挪了挪,小绿谷穿上了居家的便服,比同龄人瘦削的手指用毛巾擦着还没有完全干的头发。他走到桌前,艰难地爬上有些高的椅子,点亮了电脑屏幕,沉默着听完被播放成千上万次的视频中欧尔麦特的笑声。

 

“……为什么是无个性呢。”

“我也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我也想成为和你一样的人,欧尔麦特。”

 

这样稚嫩的声音带着颤抖,最终消失在不易察觉的抽泣中。

 

那颗墨绿色的脑袋埋到了手臂上。这是轰焦冻见了很多次的姿势:把头埋在手臂环成的圈中,将脸捂得严严实实。绿谷长大后也惯用这样的姿势,在完成任务坐在地上休息时,轰曾经问他为什么要用这么别扭的姿势休息,对方想了想,说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轰不知道绿谷说到这里,会不会想起这个习惯的起点。在他看来,这是一段算不上愉快的记忆。

 

 

他本以为光明的源头为昼时燃烧的太阳,却不料面前展开的是沉寂压抑的黑夜。

 

 

[200]

 

“你是谁?”坐在后座的人突然问道。

 

轰焦冻没有想到十点的交通状况还如此糟糕,周围被堵得水泄不通,他几年都难以见到这样的景象。就在这段空闲时间里,被他带到车上、一直沉默的绿谷终于发问,轰朝后视镜看了一眼,那双绿色的眼睛也正好注视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与怀疑。

 

“什么意思?”

“你不是轰君,”绿谷坐在后座上,冷静地陈述道,“不管是眼神,行为,还是其他什么,都不像。”

 

“那你认为我是谁?”红色尾灯灯光让轰焦冻觉得刺眼,面前时速表的指针被死死钉在了零刻度的位置,他看着似曾相识的情景,轻轻地问道。

说是轰焦冻也好,不是轰焦冻也好,在他看来,都不太准确。

这句话中的失落感没有任何隐藏,感受到对方的这种情绪后,绿谷反倒成了更紧张的那一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那个……可能是相处方式的问题?”

“怎么和你相处这种事,我已经快忘了。”轰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他不太记得这是第几次时空跳跃,如果从绿谷有以往的记忆开始计数,大概又过了数十次轮回。

他甚至已经忘记了最初为什么要救这个人,又如何知道该怎么相处?无论多少次,他都无法改变结果,只是在重复进行着无用功。

一次、再一次。

 

“你像是有什么心事。”

“大概吧。”

“你……是从未来来到这个时间来的轰君吗?”

 

轰焦冻听到这个问题后一愣,但既然在此前就有过预知梦,绿谷出久是推理能力很强的人,推测出来也不难——他思考时,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绿谷的眼睛,像是得到了肯定,绿谷如释重负地把头靠在了后座椅上,“轰君是来救我的,对吗?”

 

“……”

轰焦冻握了握方向盘,没有说话。

 

“要是没有说错,应该是发目同学的新发明吧,我记得她一个月前和我说过。”

“和你说过?”

“从高中到现在,我因为装备的事情找过她很多次。她一个月前对我说,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能研究出可以穿越时空的时光机器,问我要不要做第一个尝试者。”绿谷说到这里,闭上眼睛,“但是我没有去试,因为目前为止的人生,都让我觉得很满意,运气让我得到了很多,所以我不会想着去改变什么。”

 

“……”

 

“按照最近的梦还有轰君从未来穿越到现在这件事来看,我马上就要死了吧——虽然这个说法由本人讲有点奇怪,不过大概推测得出来。”

 

“啊啊,不管是什么方法都用过了,为了避免你的死亡。”轰焦冻坦诚地回答。

 

“因为尝试了很多次所以已经疲劳了,露出看起来很需要帮助的样子,就是这一点让我觉得和现在的轰君不一样。”

 

“是吗,我现在的状态很糟糕……但总有一次会成功的。”

 

绿谷张开嘴,迟疑了两秒才继续说道:“不帮我也没什么,与其这样冒险改变未来,不如就接受现在这个结果。”

 

他低下头头,手摩挲着身旁行李箱的皮质提手。

“我希望可以保护大家,保持社会的稳定,而消灭all for one,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现在我做到了,或者说,我和欧尔麦特最大的愿望已经实现了,轰君你何必要冒险创造一个新的未来?”

 

他的这些话说得很轻,像是已经打过许多遍腹稿,所以如今可以顺畅地说出口。不同于平时的碎碎念,因为是讲给轰焦冻听的,所以他语速缓慢,吐词清晰,也因为这样的专注,他没有见到对方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到了肉中。

 

“发目同学以前给我讲过,这个世界的因果没有那么容易改变——轰君跳跃了这么多次,也应该明白了改变我死掉这个事实有多困难。

 

“其实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你一直都是no.2英雄,稳固人心才是最重要的。我打败all for one的时候就做好了失去个性的准备,本来也是要退出英雄界的,救我,其实对谁都没什么好处,还有可能改变本来已经很好的局势。”

 

 

 

「他转过身,路边的灯火只攀延到战斗服边缘,那双湖绿的眼瞳中却盛着光芒。」

 

那样的表情维持了数秒,随后绿谷低下了头。

他走到轰焦冻面前,说自己失去了个性,但希望这能作为自己和轰焦冻两个人的秘密,希望轰不要对外声张。

 

……但本来,不应该是这句话。

轰焦冻知道,不该是这句话。

 

那样的场景下,绿谷是有什么要说,但绝对不是“我好像失去了个性”。

 

而当他问起绿谷的个性同all for one有什么联系时,对方又选择了沉默,这让他更加笃定,绿谷一开始不打算说出自己个性的秘密,但最初想说的那句话没能说出口,他才选择坦诚自己失去了个性——这个事件本身带着悲观的情绪,和当时他眼睛中重新燃起的希望矛盾。

 

面前这个人,一直以来,都喜欢露出“我一个人承担就好”的表情。

总是如此。

 

“……开什么玩笑。”

 

还没有把话说完,绿谷便听到坐在前排一直不语的轰焦冻低声地打断了他。

 

“你觉得你死了无所谓,因为要做的事已经做了。那你知道丽日或者饭田,你事务所的助理,或者曾经被你救过的人,是什么感受吗?

 

“因为了却了最大的社会隐患,所以已经尽到了职责,剩下的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自生自灭,不需要我们插手,是这样吗?”

 

轰焦冻拉动安全带,侧过身,直勾勾地盯住绿谷出久,那双异色瞳因为背光而显得晦暗不明。他仔细地描摹对方的轮廓,过了不长不短十年,他自认周围人样貌都改变了许多,但唯独绿谷没什么变化,无论何时,都可以同初时窥见的样子重叠起来——除了现在。

 

“……让我从对混蛋老爹的积怨中走出来的,不是你的个性,不是你为我做出的牺牲,而是当时你的举动。是它让我明白,自己到底想要成为怎么样的人。”

 

对方曾经十指全断,满面血渍地朝他走来,那种样子,说没有被打动是不可能的。

但最重要的,并不是绿谷出久外在变成什么样子,或者打在他身上的拳头的轻重。

 

「我想救你。」

「我……想救你。」

「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这样的想法,通过对方的眼睛和语言,传达给了他。

 

“一直以来,我所继承的,都是从你那里得到的,想要拯救别人的心情。

 

“说到底,就算你不是英雄了又怎么样?在你看来,英雄就应该和他终结的英雄生涯殉死吗?不是英雄的你,没有个性的你,就没有人会关心或者在意?!没有个性你一样是绿谷出久!给我振作一点!”

 

轰开始只是小心地吐露听到对方的话之后的想法,到最后情绪越来越激动,话语逐渐变成了逼问。这是他第一次在绿谷出久面前这么严厉地说话,他的左手死死地抓住座位边缘,骨节泛白,指尖发麻。绿谷不是没有看对方这样说过话,但在以前,被这样呵斥的对象从来不是他。看着轰,他头一次觉得车内空间如此狭小,似乎再近一些,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连同那些藏在心里,从来没有说出口的话,还有根深蒂固的自卑与惶然,都暴露无遗。

 

从原来到现在,他面前这个男人始终没有变的一点,就是有什么话都会说——可惜绿谷自己也能感觉到,轰对他一直带有轻微的、令他疑虑的“尊敬”之情,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今天对方会向他说出如此直白的话。

 

从体育祭开始,他们之间就一直隔着什么,平时的交谈中没有体现,但到了想要有更深层次的了解时,两人间如同隔着透明的隔音玻璃,或者说是一层薄薄的纸,无论如何,始终无法看清对方。他不愿袒露在遇到对方前的过去,也没有勇气和对方商榷未来,因而他和轰焦冻拥有的,不过是在当下少得可怜的时光。

 

他们之间,没有过往,也没有未来。

 

 

 

[218]

 

当轰意识到自己在不正常的时间轴上呆得过久,正想找办法联系发目明时,才想起在原来的时空可能仅仅过去几分钟,亦或是几个小时。

 

他来到这段时光,就如同在梦中漫步,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与其说又经历了一遍人生前二十年的某些片段,不如说是走马观花地浏览陌生的记忆。

 

理智告诉他那是他曾经经历过的春夏秋冬,但感情上,这段时光并没有带给他过多的感慨。正常情况下,人多少会对少年时期有所印象,但轰焦冻搜索脑海中的记忆,难以找出相关的片段。

 

在绿谷升上国中后,轰抽空去过自己曾经就读的凝山中学,如果不是再次看到周围人的议论,少数同学的私下挖苦或是公然示好,他根本想不起来身边有过什么事情发生。

 

“那个,焦冻同学,这是我做的巧克力,希望你能收下……”

站在当时的他座位旁的女孩,声音如同水流落入池中一样细腻,伸出的双手上捧着系上蝴蝶结的精美礼物。附近座位的同班同学投来或嫉妒或玩味的眼神。

 

——就连这样的场景他也不记得了。

 

在雄英就读期间,他也遇上过告白,成为职英后,助理也经常抱着花走到他面前抱怨又有人往事务所寄花和礼物给他。

在国中时他还不太在意,之后开始了解这类举动,与峰田和上鸣不断抱怨有“轰真是人生赢家啊”脱不了的关系。

 

“为什么要喜欢我?”

国中的轰焦冻抬起头,对上女孩的目光。

 

也并非冷血,但从五岁开始,家庭的阴影一直环绕着他,他拒绝无缘由的关心与爱慕,拒绝与人深入交谈,虽然不至于整日沉溺于对父亲的怨恨,但也无法解开缠绕住他的心结。

 

“对不起。”未等对方回答,捕捉到对方眼中一瞬的疑惑后,“轰”便毫不犹豫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微微欠身,离开。

 

轰焦冻看着当时的自己走下楼梯,没有打伞便踏入了雨幕中,少年把手放在校服的荷包中,穿过周围五颜六色的伞面,轰本来还有些疑惑自己的失态,但仔细回想,突然明白了当时的自己在想什么。

 

那是还没有升上高中时,他心里无法抚平,也无法完全无视的伤口。

 

父亲对他的期盼,来自于对自己未尽心愿的延续;母亲对他的爱,来自于她对孩子的天然关怀,在他脸上烫下的伤口,来自于对他父亲的恐惧与厌恶。而这所有的情绪,都与他轰焦冻本身无关,与他做了什么事,或者本身是个怎样的人没有关系。

 

因为不喜欢和别人交流,他常被认为是感情迟钝,但对于坦白开来的感情,他心中拿捏得清楚:方才的女孩他从未见过,更不谈有过言语交流,那她喜欢他什么,外貌、背景、亦或是更加缥缈的——只是一见钟情?

 

那和他轰焦冻有什么关系。

 

……

但再次意识到这一点后,轰没有如同当时的自己一样感到悲伤或是不甘。

 

轰焦冻站在少年身旁,用手悄悄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这么多年来变化的不只这个,以往和如今心境也截然不同。而一切的改变,都是从雄英一年级的体育祭开始。

 

在体育祭与绿谷出久对战时,他也曾这样想过。谨慎地留意对方的言语和举止,他希望从中找到绿谷让他使用左半身力量的“动机”,是受到安德瓦的唆使、贿赂,亦或是其他?

 

但是没有。

绿谷出久的感情,没有所谓的动机。

那样的善意,只是针对轰焦冻这个人,无关其他。

在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掩盖了他曾经的、所有的伤疤,在新的土地上埋下花种。

 

“那个……你没有带伞吗?”

拐到一个人少的巷子时,“轰焦冻”被迎面走来的陌生人叫住。那人穿着不同学校的校服,有着翠绿色的头发与眼睛,举着一把不算大的雨伞,生怯地问道。

 

轰的头发、眼睫、校服、背包都带着湿漉漉的水珠,而当他选择走向那个陌生人时,伞便立即转移到了他头上。

 

“太多了。”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因为怕自己衣服上的雨渍蹭到对方,他刻意留出一些距离,没想到注意到这一点的陌生人把一大半的伞都递给了他。

 

“没事,袖子淋湿了回家洗一洗就好,倒是你以后要记得带伞哦。你的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直走就好……”

 

轰焦冻跟在两人身后,望着稍矮一些的那人毛茸茸的头发,无声地做出一个口型。

 

——「谢谢。」

 

 

[218]

 

看着一个同龄人慢慢长大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曾经瘦小的躯体抽筋拔骨,家中的衣物很快更迭换代,孩童变成少年,声线变低,心里想得更多,说出口却愈少,从“我出门了”到“我回来了”,中间遇到的不愉快被悄悄抹去。

 

他在正常的时间轴上同绿谷出久一起执行任务时,曾经想过对方有个怎样的过去。

 

从小就有强大的个性,有善解人意、引导他向着正确的方向前进的母亲,将他放在肩头、带他出去参加欧尔麦特相关活动的父亲,一群不错的朋友。这其中有许多与现实相悖的地方,例如绿谷平时过分谦卑的态度,例如爆豪胜己嘴中总是唠叨着的“废久”、“你过去是不是一直瞒着我”云云。

 

而事实证明,现实情况和他的想象还真有很大的不同。本来坚信绿谷到了中学三年级时觉醒了个性,但看到绿谷和欧尔麦特的相遇后,他才意识到之前的猜测完全跑偏——得知了绿谷出久的个性来源于欧尔麦特,他并没有如同爆豪一样迷茫或是情绪爆发,不单因为他并不奢望在那个时候得到欧尔麦特的肯定,也因为他觉得这是绿谷出久应该得到的东西。

 

是对方一直期盼的转机,理所应当得到的回馈。

 

而轰焦冻,极少有对他人的艳羡或者对中意事物的争取心。

 

 

“社长,deku来人事部找你了。”

未来的某天,他处理好突发事件,回到事务所时被迎面走来的助理通知了好友的到来。前来填写资料的绿谷出久看到他后眼睛亮了亮,正好是临近下班的时间,两人做完手头的任务后准备一起吃晚饭。

 

“轰君,一直都不是那种会为自己争取利益的人呢。”

商量好的吃饭地点离事务所不远,两人决定徒步过去。路过超市时绿谷买了两瓶草莓牛奶,将其中一瓶递给轰焦冻。

 

“怎么了吗?”

 

“上一周的资助会议,忘了?看你的事务所没有参加。”

 

“一些小的事务所更需要那笔补助金,金额不大但足以维系经营,安德瓦事务所没有去争取的必要。”轰说。

 

“那一个月前的业内评定?你也没有去。”

 

“去年业务指数最高的是你的事务所还有爆豪的事务所吧,因为臭老爹当年的名望,那些人可能会把奖颁给我,这不公平。”

 

绿谷正在开牛奶的瓶盖,听到这样一本正经的分析后笑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羡慕你。”

 

“对自己或者目标有准确的判断和认识是不容易的事,其实也很好。”绿谷看着一旁玻璃上两人的镜像,喝了一口牛奶,含糊道,“在英雄里这样的人很少,所以很稀奇,也很珍贵。”

 

像是在夸奖他,轰这样想着。但不管无意还是刻意,他的确没有去和别人争抢的意愿,想要向绿谷表达这一点时,还没开口,对方便突然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锲而不舍地评价道:“这个牛奶也太甜了吧?!”

 

“有吗?”轰焦冻其余的心思一下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对这个评价的不服,“……也没有那么甜。”

 

“不管是性格还是喜好,轰君总给我一种强烈的反差。”

 

“是说我看上去很可怕吗?你这家伙

。”

 

“也不是,等等,听我解释……!”

 

想到这里,轰焦冻才发现,关于绿谷出久的回忆,似乎太多了一些。

 

 

[200]

 

“你这样说,我很高兴。”

“……或者说,不管是这番话,还是在这里碰到未来的你,对我来说都是幸运的。

“我——”

绿谷出久头一次觉得语言描述匮乏无力,本来不管废话还是重要的话都有一箩筐,到头来脑袋却一片空白。

他踌躇了一会,终于吐出几个字来,“我只是觉得不值得——就算你现在救了我,你也不可能一直保护我,我不想成为别人的累赘。”

“什么意思?”

“一开始杀死我的,应该是敌联合的余翼吧,”绿谷不确定地推测道,“虽然消灭了all for one,但清除整个组织还是太困难了,总会有漏网之鱼。”

 

“就算他们没有动手,我也没有成功过,总会突发其他事故。”轰焦冻评价。

“所以,我会死,这是一个既定事实,世界线会自动修补因果,编造理由来完成最后的……等等轰君,为什么在这里倒车?”

轰没有回话,只是看了一眼后视镜,身后根本没有车辆,他狠狠地转动方向盘,随即逆行出了这条路。

前面的那些车辆,就只是为了堵住他、堵住他送绿谷去机场的道路而已。他不是单纯遇上了交通事故或者其他,拦在他面前的,分明就是世界线里的命中注定。

想到这里,他突然如释重负。他必须做出改变。

比世界线的因果变化更快。

比时间更快。

——才能改变这个故事的结局。

 

“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他转过头问道。

“……”

“那我自己决定了。”轰焦冻的语气不容拒绝。

“为什么突然……”

“我一直以为这个世上对你的死最麻木的就是不断时空跳跃的我了,”轰的声音淹没在渐渐变响的引擎声中,周围的景色因为车速变快而急速地后退。

 

“可我没想到,我面前还有一个更不在乎这个结果的人。”

 

绿谷坐在座位上不自然地挪动了一下身子,这种时候他确实不知道该辩解什么,他的眼睛望向窗外,这里的一切他都熟悉不已,就算轰焦冻此时的车速已经接近城市限速,他还是能轻易地辨别出窗外已经到了哪个地方。

 

不在意生死吗?绿谷混沌地想着。

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被别人说了这样的话,考量了一下自己的心境,他客观地觉得这的确比“不要命”、“冒险”更一针见血。

 

“你在这里救过一个被劫匪劫持的女性。”轰焦冻没有给对方打招呼便开了车窗,绿谷离车窗近,忽然灌进来的冷空气呛了他一下,他摸摸鼻子说:“是啊,刚刚开始当职英的时候,还不擅长处理这种事件,和劫匪周旋了很久。”

“不过事后还是被当事人感谢了,亲了一下脸颊吧。”

“等等!轰君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现在想起当时那位女士的拥抱和表达感谢的方式绿谷仍然感到内心一大块阴云掠过。

 

“电视上采访了,而且那次之后的同学聚会他们一直在说吧,绿谷被亲之后还脸红什么的,就是个纯情高中生。”

“我当时的确刚刚高中毕业不久啊!”绿谷手抓住前座座椅的边缘,探头向轰焦冻争辩道。

 

英雄科的学生如果中途不转入其他科,高中三年的学业结束后便会被分配到英雄事务所或者自行组建属于自己的事务所,高三毕业时站在校门前听路过的同学讨论着大学去向,A班几个同学还在感慨自己大概是最早进入社会的一批人。也因为过早进入社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都喜欢组织五花八门的活动和聚会来调节心理落差,在这期间几个人闲聊传出各种工作上的笑话见闻也都不算奇怪。

 

“轰君进了安德瓦的事务所,所以很少在工作上出丑啊。”绿谷回忆道,“有一次和你一起去孤儿院看小孩,居然也那么得心应手。”

“因为执照考试补考的时候就哄过小孩了。”

“以后会是个好父亲吧?”

轰焦冻听到这句话愣了愣,有点惊讶于对方会提到这种事情,在他印象中,绿谷都是三句话不离英雄事业。

 

“你很讨厌安德瓦的教育方式,以后肯定会希望自己的孩子快乐一点,还会做冰雕滑梯什么的,冬天他还能睡在你左边取暖。”

毕竟绿谷有认真地分析过轰焦冻个性的战斗用和日常用,虽然这个话题和当下的处境完全不着调,但他还是严肃地坦白了出来。

 

“……喂,”眼看着话题就这样跑偏,轰焦冻无语地打断了对方,“我都没有想那么远过。”

“没有想过感情问题吗?”绿谷好奇地问道。

“倒是你,我一直以为你会一点都不在意这个问题。毕业之后很忙,周围也没听说有人谈恋爱……哦,除了我姐姐最近找了个男友,下个星期要来家里吃饭。”

“我是没有怎么详细想过啦,”绿谷松开手,坐回了后排座位,“因为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闲下来粗略想一想,心情也会变好。”

 

本来轻快了些许的话题又沉重起来,轰扳动转向灯,车辆转过一个漂亮的弧线进入人迹罕至的街道,因为极少有车辆经过这里,路灯也是隔很长一段才有一盏,他打开了远光灯,装作没有听到前一部分,“心情会变好?”

 

“和喜欢的人一起生活,难道心情不会变好吗?轰君看起来是个很感性的人,没想到居然这么迟钝。”

这个说法是从某次聚会上流传开的,当时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句,每次喝酒助兴轰都在一旁默默不语,但眼睛会一直追随着大家的行动,看起来非常有兴致的样子,参谋活动项目也会提出自己的意见,心情不好的时候口无遮拦,怎么看都是个喜欢感情用事的人——和入校时的那个冷面酷哥完全不是一个人。

 

“……就当我感情迟钝吧。”

明知道现在只要问一句“那你有喜欢的人吗”就可以把对方梗到面红耳赤,毕竟以往有人尝试过做这种事,但轰思量了一会还是选择了不问出口,他对欺负绿谷这件事没有多大兴趣,以前没有,现在更是不会有。

 

“啊,居然到这个公园的后门了。”绿谷观望了一阵后,突然看到车外熟悉的铁门。他被风吹得觉得习惯了,甚至把头探了出去,像是小孩看到新奇事物一样张望着没有被围墙挡住的湖面,而轰听到这句话后也体贴地把车速放慢,让对方能够看得清楚一些。

 

“是高三来过的那个公园?”轰不确定地问道。

“对啊,就是上鸣掉到湖里去的那个公园。”

 

听到这里,轰终于发出了微不可察的闷笑,他索性停下车,手撑在窗沿,望着不远处的湖面,陷入了回忆中。

 

那时刚升上高三,相泽消太领着A班全体出来踏青,因为在公园里普通居民很多,他们被命令禁止使用个性。几个男生觉得坐在草地上吃吃喝喝着实无聊,便在湖边把石头当铅球往湖的远方扔。

 

小绿谷不去和他们一起玩吗?坐在绿谷身边、看着他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的蛙吹好奇地问道。

绿谷回答,我还有一些上课的笔记要整理,正好趁这个时间整理一下。

 

小轰不去和他们一起玩吗?于是蛙吹又望向了“铅球大赛”的忠实观众轰焦冻。

我就不参与了。轰一边喝着饮料一边含糊不清地答道。

 

小爆豪……

谁要参与他们那种蠢死了的游戏,不如睡觉。还没等对方说完,靠在树旁的爆豪便闭上了眼睛。

 

而就在这时随着一阵惊呼,湖边传来了响亮的落水声,绿谷抬头,看到几个人叽叽喳喳地挤在一团,好奇下向一直看比赛的轰询问怎么回事。

 

上鸣掉到湖里了。轰平静地陈述着。

 

然而还没等绿谷赶过去,上鸣便浑身湿漉漉地向这边跑了过来,几个看到这一幕的同学都下意识往后一退,而爆豪胜己作为一个不知情者,还沉浸在睡梦中,就觉得有人狠狠拉了一下他的裤子。

“喂!!!”爆豪在这股巨大的拉力下手肘抵住地上的树茎,睁开眼睛便看到一脸傻气的上鸣正在拽他的裤子,他迅速冷静下来,不耐又嫌弃地问道道:“你这家伙,干嘛?!”

 

“刚刚掉到湖里了,裤子湿了……”

“关我什么事?!”

“你的裤子借我穿一穿。”

“去死,脱给你穿我穿什么。”

上鸣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松开了扒住爆豪的手,“那……谁有……”

 

“——那就来进行新的比赛吧!输掉的人就把裤子脱给上鸣!”刚刚跑回露营旁的切岛一边甩干因为帮助落水的上鸣上岸而打湿的手臂一边大声建议道。

 

“直接找八百万不就好了吗?”

“八百万同学因为家里有事回家了哦……”

“喂喂那也不能强行脱其他人裤子吧,好过分!”

“说到个性,那就找轰吧,直接把裤子烘干?”

“噢噢,火焰的个性!”

 

几个人讨论后,把上鸣带到了轰焦冻面前,听明来意,轰点点头,手中升起高温,放到距离上鸣裤子一定距离的地方,小心谨慎地开始烘烤。

 

经过两年的训练,轰基本可以如同控制冰一样自如地控制火焰,但如果只是要火焰的温度而不是要它本身,这又有些难度。

 

“怎么说呢……”烘完裤子正面后,上鸣转了个身,将后面对着轰,又扭过头,看着一脸认真专注的对方闲谈道。

 

“?”

“峰田大概知道我想说什么?”

 

坐在一旁翻着杂志的峰田好奇地看了过去,轰和上鸣站得近,他五指张开,手部游离在离上鸣臀部不远的地方,峰田看了看轰,又看了看上鸣。

 

“怎么了吗?”虽然眼睛和注意力没有离开手上的动作,轰还是顺便提了一句。

 

“你不觉得自己现在很像电车痴汉吗轰——”

 

“咿啊啊啊啊啊啊——!”

峰田的话还没有说完,上鸣便发出了一阵痛彻心扉的哀嚎,随后向湖边冲去,他的身后带起一阵绚烂的火光,始作俑者——因为惊吓而失手烧了对方裤子的轰焦冻慌张地大声阻止他,却只能眼巴巴看着对方赶火车一样跳进了湖中。

 

……

 

“所以为什么要开那种玩笑啊?”绿谷出久一边掏出放在书包最底下、被包在透明塑料袋中的运动裤一边责问着坐在对面的峰田与浑身湿透的上鸣。

他在上鸣第一次过来寻求帮助时就想说自己平时都会带一条慢跑要用的运动裤,结果几个人的对话太快,最终又商讨着让轰焦冻使用个性,他便没有再多说话。

 

 

“谁知道轰的反应会那么大!”峰田对两次落水的上鸣毫无同情,倒是因为轰过于激烈的反应耿耿于怀,“都是高中生了吧?普通男高中生不应该对这种调笑习以为常吗?不正常的是轰吧!”

 

“这样的调侃哪里正常了……”绿谷从塑料袋中拿出运动裤,塑料摩擦的响声几乎盖过他的声音,“要是我听到,我也会惊吓到啊。”

 

轰坐在不远处,静静地盯着这边,方才最慌乱时爬到脸上的不自然的红色已经褪去,这多亏了他右半身的个性。绿谷正要偏头看看轰的反应时,恰好撞上了对方的眼神。

 

简直就像是落难的王子,浑身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气息,平时冷淡的眼眸中充满了困惑,还有其他——比如因为条件反射避免与人对视而瞟到上鸣时一闪而过的愧疚。这样看上去不知所措的轰焦冻显得像是一不小心打碎玻璃的孩童,不知为什么绿谷突然想起对方刚入校时冷酷又严厉的样子,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

 

“看吧!绿谷你都笑了,刚刚一定是说谎了,谁会在意那种调笑啊?!”

“我不是因为这件事在笑——”

 

不如说是意识到了发生在轰焦冻身上的某种变化,而因为给那样的、仿佛把自己与世界隔离开来的轰带来变化的人是自己,绿谷的内心顿时柔软下来。

 

这么说,自己于他而言也可以算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吧?绿谷在心中自顾自下了结论。

 

——回忆至此,他觉得鼻子有点酸,方才还有些僵硬的表情烟消云散。

 

在他看来,轰焦冻一直在变,也一直在成长。从认识到现在也有十年,郊游中对方的表情他还记得一清二楚,可以说在这方面的记性意外地好了。

 

也不是只记得那一次。

 

刚进雄英的轰,在体育祭上打开心结的轰,听到低俗笑话会手足无措的轰……亦或者毕业之后,日渐成熟,遇到突发事件后再没有露出过任何惊慌表情的轰,他都记得很清晰。但不知道是因为工作、亦或是当初的少年终究学会了自己走自己的路,他们的距离似乎在短暂的变近,渐渐又远了。

 

这是必然的吗?

 

 

“走了。”晚风吹得有些凉,轰焦冻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轻轻提醒了一句。

 

两人默契地陷入了沉默,轰焦冻几乎是凭着直觉选择道路,这次他开得很慢,遇到红灯会停下,中途到超市买了两瓶咖啡。路边一个行人都没有,树木旺盛的地方可以闻到隐隐的泥土香味,居民楼一半亮一半暗,再向前的地方则什么都没剩下。

 

 

[218]

 

[“这是消灭all for one的时候,或者说更早以前,我就想说的话。

“一直没有说出来,一开始是因为没有勇气,但后来,更觉得是让别人背上了负担……

“轰君,我——”]

 

——轰焦冻从梦中惊醒。

 

方才的梦里出现的语句,是某一次时空跳跃中绿谷对他说的话。没有保护好对方是常态,但不正常的是,那次的车祸中他自己也受了伤,头颅遭受重创,在医院躺了三四天才醒过来——醒来后就完全忘记了绿谷之后说了什么。

他在心里对自己生出一些怨言来,烦躁地按了按太阳穴。

 

在温馨的虚假景象中呆久了,他时不时会忘记自己正在时空旅行。

 

面前人的一举一动太过真实,而未来钦定的结局让人无法接受,他甚至萌生出待在这里,一遍一遍轮回这段时间的冲动,这是在看伏在桌上睡觉、做作业时无意识咬动笔尾、认真做英雄分析的绿谷出久时积累下来的意愿。

 

或者说,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在某个中午,班上其他同学都已经回到宿舍,而绿谷和轰在走廊碰上欧尔麦特,自愿帮助对方处理完与班级相关的调查表后,两人估摸着也没什么时间回宿舍休息,索性回到教室,轰焦冻趴在桌上浅眠,绿谷整理上午的笔记。

当绿谷做完作业打算从教室后门走到热水间打水时,目光在后座那人只着衬衫的脊背踌躇了一会,将搭在椅子上的衣服盖到轰的肩膀上。

 

不知是当事人变成旁观者后思考的问题不一样,还是经历了这么多次时空跳跃让他对绿谷出久有了更多的认识,在看到这个场景时,轰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绿谷不仅仅是他重要的朋友,他们之间还有某种更深的联系,但是至今他还没有完全理解这一层关系。

 

这从很早开始就建立的一种关联,偶然触碰的手背,看向对方的眼神,实战演练时的紧密配合——他不知道这些小事件的开端,就像是不知道当初找绿谷出久袒露心结是出于怎样的考量,绿谷又为什么不计回报地帮助他。包括之后的英雄杀手时默契的行动,诸如此类,有些事确实是无缘由的。

 

他了解绿谷出久吗?这个问题又徘徊在他的脑海中。

从某一方面说不了解,比如对方喜欢哪种颜色,哪种饮料,家庭有什么问题或者过往经历了什么;从另一个方面说他又很了解对方,比如遇到问题时对方会采用什么解决方式,脑海中会有怎样的各种想法。

 

他和绿谷出久接近于流向海洋的河流,一时分离最终也会重合,本质上是一种物质,求同存异,也因此,才会从最初的对手变成朋友。

 

轰君,等下要一起回宿舍吗?

景象中的绿谷出久走到轰焦冻的座位旁,似乎觉得自己问得太唐突,便又解释道:今天有几个问题没有弄懂。

落山的太阳停在少年的左半边身上,光暗交接的边缘有淡色的金光。柔软的金色笼罩在他微卷的头发和眼睫,窸窸窣窣的阴影模糊了细小的雀斑。

 

红白头发的人抬头,一边整理着书籍一边看向绿谷说好。

 

轰这时才意识到,一直以来他觉得绿谷出久没有变化,因为对方从来都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那是一种安定而期待,或许还带着其他什么的眼神。

 

他依稀记得当晚绿谷在自己宿舍留宿,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认为在高中同学宿舍留宿很有趣……也可能是别的原因,但肯定不是因为学到太晚,毕竟他们的宿舍也就隔着三楼而已。

 

伴着对方平稳温热的呼吸,他难得一夜好梦,这也直接导致第二天闹钟刚响他就下意识拍哑了闹铃,最后两人在迟到的边缘赶到了教室。

 

少年睡觉的睡姿也不算好,夜晚时一只手臂伸过来搭在他的胸前,他把那只充满伤痕的右手移开时,似乎能感受到对方静脉的跳动。

 

 

时间白驹过隙。

 

 

[200]

 

“前面那个摩天轮。”绿谷突然提醒道。

轰焦冻抬眼向前看,远处的确有摩天轮的影子,可惜那个巨大的机器早已停止转动,连同那些晚上会亮起的挂灯一起融入了黑夜之中,已经是凌晨,就算是游乐场的夜场这个点也已经打烊。

 

“是我二十岁生日那次,一起坐的摩天轮吗?”

“是……”绿谷的声线有些飘忽,感慨道,“没想到会来到这里。”

 

轰焦冻看着摩天轮,眼神顺着一个个近乎看不见的座舱向上攀岩,直到看到了最上面的那个,才猛然想起了什么。

 

 

 

在母亲回家前,每个生日他都草草打理,在某个生日收到绿谷的短讯,对方说邀请他出去时,他花了两秒思考那天有没有什么额外任务,随后便答应了下来。

 

并非是两个人的生日会,A班去了一大半的同学——活动是绿谷提出的,他也负责了那一天所有的开支。游乐园很大,每个人想玩的项目又不尽相同,最后一点目的性都没有的轰焦冻便被托付给了绿谷。

 

对英雄来说,游乐园本身没什么有趣的地方,无论是从高空坠落,还是被丢到水里泡得一身湿,在工作中都是常事——没有安全设备的情况下跳楼跳水也不是没有过,轰和绿谷把帽檐压低,商量了一会便决定去玩几个人比较少的、温吞的项目。本来就是下班后的聚会,冬天天黑得早,游乐场中缠在铁杆上、树枝上的灯管在某个时刻不约而同点亮了光芒。

 

想玩的项目玩得差不多了……剩下这个游乐园最著名的巨型摩天轮,轰君要一起去试试吗?因为正好是晚上,在摩天轮上看地面的灯也很漂亮,而且现在也……

绿谷想去就去吧。轰打断了对方的碎碎念,简洁地做了决定。

 

两个男人站在摩天轮的排队队伍里显得有些突兀,与他们一起排队等待的是把孩子托在肩上的父亲、牵着手的情侣,前者是带着孩子玩游乐项目,后者更多的是为了摩天轮俗套的浪漫传说。

 

“听说在摩天轮最高的地方接吻的恋人不会分开。”

“你从哪里听来的……”

“八百万原来说她小时候都在学习礼仪,不怎么去游乐场,喜欢在网上了解这种事。”

“所以前面有这么多恋人呢。”绿谷把嘴巴缩在围巾中呵着气,悄悄地说道,“那如果不接吻呢?”

 

“会分手。”轰露出有些残酷的表情。

 

这个传说还真是极端……绿谷默默在心里吐槽。

 

前方的人群不急不缓地前行,周围的女性说着平日的见闻:公司的谁今天迟到了,商场新上架的春季鞋价格太高,电视上播出的八卦不可信,绿谷不太认真地听,想着打发一下时间,结果其中一人突然提到自己今天去给安德瓦事务所递文件,发现事务所门口停着一辆花店的车,司机人工搬运了三四次才把和焦冻英雄有关的花束订单处理完。

绿谷憋不住笑了一声,随后便被轻轻地肘击了一下,他抬头,看到轰焦冻以一种“不要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他。

 

真的很受欢迎呢,感觉轰君可以出道当明星了。

啰嗦。

上次和蓝缎带英雄的绯闻澄清了吗?

那个女人好像很想用这个炒作自己,我交给助理了,他让我以后不要接受陌生人的邀请,不然又被拍照。

什么邀请?

吃荞麦面……

 

想了想女性发出“要不要一起吃荞麦面”的邀请后呆呆地答应去了的轰焦冻,绿谷那一点点的同情和担心也烟消云散。

 

嗯。如果有人邀请我吃猪排饭,我也无法拒绝啊。

想吃的话我请你不就好了,今晚就可以。

没有听出来我说这句话是在嘲笑你吗?

……你这家伙。

 

为了防止其他人听见,他们挤得很近,低声地交谈着,呼出的白气交缠缱绻,庆幸的是在一片黑暗中没有人认出他们。等了一会,两人终于摇摇晃晃地上了座舱。

 

绿谷对坐摩天轮这件事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觉得勉强算一种休息——隔绝了游乐园中嘈杂的人声和各种项目中的机械运作,耳朵也休了假。

 

景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排队棚上细密笔直的纹路最终变成一个单调的色块,轰焦冻望向窗外,最左边是这座城市唯一的一片人工湖,周围环绕失去阳光后呈现灰黑的树木,居民区白色的楼房伴随着厢门生锈产生的吱呀声摇摇欲坠;游乐场的音乐越来越远,冗长的机械轨道时明时暗,装点在各处的灯花形成一片光海。

 

没有空气流动的狭小空间中只剩下自己和对方,在不长不短的二十分钟中,世界不过是身外之物。

 

“这样看下面……很好看,之前就听人说,晚上的灯光就是为乘坐摩天轮的人准备的。”

绿谷靠在一边的窗子上,冬天的风本就刺骨,加上厢门又不是完全密闭,风从缝隙中溜了进来。他将手放在口袋中取暖,然而这个小动作做完后三秒,他便感觉座舱的温度直线上升,暴露在空气中的脖子浸上一阵暖意。

 

“嗯,是很漂亮。”

「暖气」制造者偏过头,淡淡地回应。

 

“小时候还会害怕摩天轮走到一半停下来,都不怎么敢往下看,现在当了职英,总在执行高空任务,倒是完全克服恐高了……”灯光从他的眼睛下落到鼻尖,然后猛然跌到下巴上,说话人像是想起什么,抬起头来,“啊,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明明是轰君你的生日,应该让你自己多看看玩玩的……”

 

“听绿谷说话也很好。”

轰焦冻低声解释着,手不自觉地蜷缩又放松,他看向窗外的景色,不再多言。

 

在人群中和对方交谈是一回事,而独处又是另一回事。

 

这是他成为职英后第一次同面前的人这样长时间、近距离地坐在一起,此时无论对方喋喋不休还是静静地坐在角落,他都感觉随着摩天轮渐入高空,脑袋昏昏沉沉,内心有什么东西在烹调泛滥。

 

他,和绿谷出久。

 

人的感情是一种奇怪的物质,像是随时随刻都需要向外挥发,无论是喜欢、讨厌,或是其他。而一旦这样的舒缓途径受到阻碍,多余的、上升的含量无法排解,身体便需要去履行消耗这部分能量的责任。

 

——如果当时,和他一起坐摩天轮的不是绿谷出久,而是什么其他人,是不是也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但仔细想想,又不能是绿谷出久以外的任何人,从场景、时间,到人物,似乎都是命中注定。

 

“之前听轰君说,从来都没有认真过生日,所以想着最近大家都不忙,给你庆一下生。有什么生日愿望吗?”

 

“许了的愿一定会实现?”

 

“那倒也不是……不过如果我可以帮到你的话,会尽量帮你实现的。”

 

就算听到这样的话,轰在短暂的高兴后,还是觉得脑袋空荡荡的——物质方面他没有什么特别的需求,仔细想想最近也比较顺利,他思忖了一会,又看了看绿谷,最后认真地说:“那我希望绿谷可以当很久很久的职英吧。”

 

“啊——!等等,为什么是和我有关的?”

 

“暂时想不出别的,所以就这个吧。”

 

虽然听上去挺笼统随便,但轰也是真心这样期盼的,这是他能想到的、觉得能让对方开心的愿望,但他看到绿谷本来还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右手举到了下唇旁,像是真的思考起什么严肃的问题一般,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绿——”

“对不起,这个我可能没有办法答应你……”良久,绿谷终于回答,“我大概没有办法和大家一起结束职业生涯。”

 

轰焦冻无意识的一番话让他重新回到了接受one for all的时候,在某一天他就会如当初的欧尔麦特一样将力量传承给某个孩子——也许是几十年后,也许就是不远的“明天”。他不想对轰焦冻说谎,也无法向他吐露自己的忧虑或者烦恼。

 

轰焦冻愣了一下,显然疑惑于对方的反应,绿谷觉得脑神经开始“突突”地跳动,面对轰焦冻勇敢地表露出的一点关切,他咬咬牙,最终也只是补充道:“……到能告诉轰君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吧。太抱歉了,可以再许一个愿望吗?”

 

抱歉。

 

那时,轰焦冻只觉方才在心中筑造的什么东西,颤颤巍巍地升温,脆弱地生长,随后被这样的一句话轻轻一戳,由顶部瓦解崩溃。

 

——其实,平时的绿谷对他隐瞒什么,他从没有在意过。

所以为什么当时,看着绿谷出久、听他说出那样的话,会觉得陌生,甚至生出一些类似闹脾气的不满?

 

这是很久之后,轰焦冻才想起来要问自己的问题。

 

轰焦冻知道无数个他和绿谷出久距离比现在要近的瞬间。火灾现场自己踏空地板后对方抓住自己的手,炸弹爆破前他搂着对方从十七楼跃下,亦或是不久前外套紧贴着,说着不能让别人听到的对话。

 

但在对方的这句话说出口前,他自认为,此时才是他与对方距离最近的时刻。

 

因为只是两个人。

 

明明只是隔着高于外界温度的空气和两人的呼吸,这句话却无情地坦诚他和绿谷之间其实还隔着太多他看不到的东西——充满了无可奉告的这句话,让他无故感到急躁。

 

他们根本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接近。就算对方解开了他的心结、在成为职英后两人屡次一起执行任务、被评为最佳搭档。

 

于是像是回家的路上偶遇暴雨,站在空旷无遮挡物的街道一定会想到不顺心的事;黑夜中下意识扶住身旁生锈的楼梯扶手。接下来的一句话,只是顺其自然的一种本能。

 

 

“不许逃。”

他命令道。

 

 

 

 

 

 

那个吻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对方站起身时,绿谷出久还想提醒一句如果两个人坐在一边会失去平衡,但轰不等他开口,一只手抓住他的右手小臂,冰凉的唇瓣贴了上来。

 

此时从身体到灵魂,与这个世界脱轨,甚至偏离理智、常识,这所有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这样的话,距离够近了吗?在那时,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

 

在不能让心里的意愿走向更广阔空间的情况下,为了避免自身走向毁灭,自私而负气地向对方传达出来。

 

但是,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接吻时,那双翡翠般的眼睛始终明亮而温热,静静地看着他,神色中既无挣扎,也无犹豫。

 

冷静、无人沉迷其中的吻。

 

不是情人的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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