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HA/轰出】心火(下/原著向/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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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

  亲吻前后无法控制的感情,本应诞生于见面的第一眼;诞生于相处的某个瞬间;诞生于袒露心扉、并肩作战的漫长岁月;诞生于一同死里求生——这些所有会让他们更加亲密的场景,他们全都经历过,而最终,它却只在静谧封闭的、只有两个人的地方悄然出现、在一瞬间迎接点燃和熄灭。


是喜欢吗?


轰焦冻重重地踩了一下刹车,他看到后方那抹绿色突然前倾时下意识说了一句小心。


“怎么了吗轰君?”绿谷慌忙地整理了一下身旁从座位上滑落了一些的行李箱,抬头问道。

 

“绿谷,还记得我在摩天轮上亲了你吗?”

 

“诶?诶!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从来没有改正情绪激动就脸红这个毛病的绿谷脸颊上迅速充血,他对对方能这么轻易说出一个听起来就很羞耻的问题感到惊讶,本来就大的眼睛此时瞪得差不多占据了半张脸。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做出了那样的举动,明知道不对……只是得知你什么都不对我说这一点,我就觉得被激怒了。”轰握住方向盘,也不去看绿谷,只是自顾自闷声坦白。

 

“可是,你也没有对我说的必要啊。”他分析着,又有些自嘲地补充道。

 

“我……”

 

“在那时,我想要去争取什么,那种心情,我以前从未有过。

 

“绿谷之前也说,我好像不喜欢争抢。其实这也算我讨厌那家伙的表现吧,”他暗指安德瓦,“排斥他赌上全家的幸福、毁掉别人的人生来争取那些东西,所以我一直以来……害怕去争去抢。

 

“害怕别人说其实我也和他一样,因为我是他的儿子,我身上流着他的血——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当时想要从你那里拿到什么,但最后我还是那样做了,我想要忘记,但是我知道,这不代表它没有发生过。”

他说到最后时,声调控制不住地向上扬,停顿变少、音量变大,比起发出疑问,更像是认定了自己所说的一切,自暴自弃地宣泄着。而话讲这里,他低下头,神色中带有的情绪难以捉摸。

 

“对不起,绿谷。”

他说。

 

因为他的莽撞受到惊吓的绿谷出久,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提到过那一次的吻,从对方离开自己,到走出坐厢,如同梦境的二十分钟像是被封在盒子里,埋到了深色潮湿的泥土中,从未见光。

“另外——”

 

“不是的。”

一直没有开口的绿谷,本打算听对方说完,却临时放弃了这个念头,他打断轰的话后探身扳过对方的肩膀,看着那双异色的眼睛,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

 

“我可以理解的,轰君当时的行为并不是要争抢什么,都怪我扫了你的兴……明明是你的生日却那么不解风情!”

 

那时候,他只是下意识地不想骗轰焦冻——或者更深的原因,他不想骗自己,他迟早会让渡one for all。

 

“虽然没有想过轰君会用那种方式来表达,但是!我可以感受到你不希望我们的距离太远——我有很多瞒着你的地方、极少提到自己的私事,明明轰君向我坦白过自己的家庭,甚至还带我见过你的母亲……”

 

只是执行任务的地点恰好是轰的母亲所在的医院,但听到轰焦冻问他要不要见一见他的母亲时绿谷还是感到惊讶。

面前这个人,是真的把他当做很好的朋友、很重要的存在,可能还抱有感激、敬佩,其他——

 

“你没必要道歉,是我做错了。”轰对于绿谷的措辞倒无动于衷,眼睛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望向窗外唯一亮着的店面,脸庞边缘映着微弱的灯火,“……其实我从来没有清楚我和绿谷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就算是冲动了,下意识的动作也不该是那一个。”

 

孤独、漫长、枯燥、绝望的时空跳跃。

 

一次、两次,因为对方是曾经的同学;

十次、二十次,因为对方是要好的朋友;

五十次、六十次,因为对方是帮他解开心结的人。

 

那,一百次、两百次,是为了什么?他出于怎样的愿望,什么立场拯救对方?为什么他是最执着于绿谷生死的人?

时空跳跃的次数越多,他越无法避免地去思考这些问题,本来以为这样的变化是在不断的时空跳跃中积累起来的,如今想起摩天轮上的接吻,他才清晰地意识到,原来从很早开始,绿谷出久于他,已经和所有人不同。

 

“到、到底什么关系?”绿谷松开抓住对方肩膀的手,嘴里咀嚼着这句话,思索片刻答道,“我和轰君,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如果我死了,你会来救我吗。”轰焦冻不着边际地问道。

“诶?”绿谷觉得自己舌头有些打结,耳朵根都烧了起来,“当然会!”

“几十次,几百次,也愿意吗?”

“愿意。”

“为什么?”

“那轰君为什么要救我?”

 

轰焦冻不回答。

 

“这样试探我们的关系,让我觉得很糟糕,”绿谷声音沙哑地补充,“如果轰君不断时间跳跃,是为了弄清这一点,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不要再一次一次回到过去了,这只会让你越来越脱离现实,越来越痛苦。”

 

绿谷从来不惧与别人对视,或者说对英雄而言,对视是将安心感传递给对方最好的方式,但此时他像是鼓起了余生所有的勇气,才开口道:“看着我,轰君。”

 

“这是消灭all for one的时候,或者说更早以前,我就想说的话。”

升上雄英后,冷静谨慎、值得依靠是他从同学那里获得的最多的印象,而与此同时,他又屡次被责备“问题儿童、不要命”,乍一听这两种说法是存在矛盾之处的。

当然解开矛盾也不难,说到底就是当无论怎样缜密分析都无法解决面前的困境时,绿谷总会选择一种几乎忘我、自毁的处理方式——没有退路,按照身体本能的动作前进就好,只要最终的目的达到了,身体或者心理上受到的伤害都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这次也一样。

反正过不久就会死,如果那句话说出口,可以让轰焦冻避让他和他的感情,放弃时空跳跃、避免遭受重复的质问和由此而生的痛苦。

他在所不辞。

 

 

 

“一直没有说出来,一开始是因为没有勇气,但后来,更觉得是让别人背上了负担……”

 

他的嘴唇颤动,已经褪去少年人青涩的声线却平稳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是着陆在了安全的地方。

 

 

 

“……轰君,我喜欢你。”

 

 

 

那时,心跳声本应如鼓鸣,但实际上,当脑海一片空白时,它却比芭蕾舞少女退场时舞鞋与木质地板接触的声音还要细微。

 

绿谷看到对方要开口,与此同时,他的余光扫到视线左上方的光亮。

 

——说起来,现在几点了?

 

还没完全思考好这个问题,比对方声音更加激烈的刹车声闯入他的听觉,他看到轰还来不及转动方向盘,紧接而来、近在咫尺的碰撞声在瞬间盖过了他想要听到的言语,耳膜仿佛被气流撕裂,身体各个器官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撞击险些颠倒位置,从不知道哪个巷道急冲出来的黑色轿车直接将停在路边的、轰焦冻的车辆掀翻到人行街道,发出令人震颤的机械破碎声。

他本能地护在了对方的身前,与此同时,钢铁撕开这具已经失去所有能力的身体。

 

 

凌晨,静冈县发生车祸,一死两伤。

 

轰焦冻醒来时,已经是事发后四天,距离事务所对外公布绿谷出国留学消息,已经过了一天整。

 

 

 

 

他首先看到趴在他病床边、一脸憔悴地睡过去的母亲,似乎是感受到被褥的抽动,女人立即醒了过来,先是慌忙地握住了他的手,随后叫来护士,说了几句轰焦冻没听清的话。护士得到什么指示,走了出去。

 

“妈妈……”他张口说话时,觉得口腔有些干燥,声线都隐约发生了变化。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原来执行任务过程中连续昏迷几天时也有过。他一边猜测着自己昏睡了多少天,一边开口问道:“绿谷呢?”

 

“……焦冻,你听我说……”

女人的手指冰凉细腻,听到这个问题后指尖下意识地用了用力,这一点细微的触感被轰焦冻感知到,他沉默了一会,淡淡安慰:“没事,我知道了。”

 

这个结果,似乎同以往没有区别,但这次——细想又有些不同。

以往只有绿谷出久一个人死去,而他和其他绿谷周围的人都安然无恙,这次他却被卷入事件中,脑部和肋骨受创。是绿谷对他说的那一番话,略微改变了因果吗?那,改变的条件是……

 

他回忆到此处,突然一怔。

 

等等。

 

——绿谷,最后对他说了什么?

 

他猛然从病床上坐了起来,这一瞬间的剧烈动作让他本就受伤的脑部从内向外延伸出一阵震荡引起的剧痛,但顾不上这能让常人眼前发黑的痛感,他的右手扶住太阳穴,仔细地在脑海中搜寻着记忆。

 

……是什么。

是什么。

是什么。

 

绿谷最后……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轰君,我——”」

 

——在那半句话之后,到底是怎样的内容?

 

“对了焦冻,医生说你头部受到强烈撞击,可能有一部分神经被破坏了……你现在有什么不适的反应吗?”

 

明明应该全部遗忘了,但当他回忆起这段记忆时,还是觉得心跳加速,意识里将它视作独一无二的宝物,像是翘首以盼多时的什么东西,应当被他永远、永远铭刻在心中。

 

……但他却忘记了。

 

“焦冻?”一旁的女子看着轰焦冻,略显衰老却仍旧漂亮温和的脸上露出担心的表情,她将手伸了过去,手背轻柔地落在轰焦冻的眼睑。

 

“……为什么哭了?”

 

 

 

[217]

 

 

在那之后,似乎除了救下绿谷出久,他还多了一个愿望。

 

轰焦冻从不相信巧合,偏偏是那半句重要的话被抹去,那它一定有不能存在的道理。

如果能够听到那半句话,是不是就能改变未来?

——但无论再尝试多少次时空跳跃,轰始终不能再现当时的场景。情绪或者气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无法完全复制,和那句话相关的回忆都被尽数清除,如果能回想起绿谷当时的表情,说不定还能寻到一点端倪。但在记忆中,对方的脸也是不清晰的。

 

他又将思考方向转移到世界的因果线上。既然出现了一次意外车祸,那证明因果线的确如发目明所说可以改变。假如可以从多个时间点切入,改变更早之前的因果,会怎么样?一直以来,他都在尝试直接扭转“绿谷会死”这个结果,却没有想过,如果不从“绿谷的死”事件本身入手,而是改变绿谷人生中某个容易改变的因果,是不是就能改变最后的结局?

 

“轰先生……你这个想法太可怕了,你知道的吧,如果改变久远的过去,未来会发生什么简直就是不可控了。”

就算没有看到对方,轰焦冻还是可以想象出话筒对面的发目绝对是一脸发现什么稀奇物种的表情,她刚从实验室跑出来,手机里传来那边细小的机械声。

 

“我知道,只是让你试试能不能做出这样的机器,就算一个时间点只停留几分钟也好。”

 

“虽然不知道你怎么知道我研究时间机器的,不过也可以试试,你把联系方式发给我,我到时候给你发讯息喔。”

 

“……一分钟前你还在担心会改变未来。”

 

“我的梦想是做出超棒的baby!!你这个想法不错,其他和我没什么关系。当然太过分的事情不可以做喔!这个我还是需要提醒一下你。”

 

“明白了。”

 

对方的行动力很强,在绿谷出久死后四天,轰等到了发目明的短信。

 

 

那时,虽然仍然会觉得疲惫,但经常会从心底冒出的、痛苦的想法变少,与之对应的,无论何时,都仿佛有温和的力量抚慰他。这似乎是绿谷对他说的那句话留下的剩余影响,而仅仅是这样的“余温”,也让他觉得心脏烧了起来。

轰想,那句湮没在时光里的话语,一定是极度温柔的。

不论被现实打压多少次,只要还有阳光,还有土地,心上莫名的火就能继续燃烧。

 

 

[218]

 

绿谷睡觉时似乎会做噩梦。

 

具体从什么时候、哪段记忆开始轰焦冻也没记的太准,太多次的跳跃在悄然消磨他的记忆力。只是有一次他睡在对方房间外的沙发上,很快被屋内的响声惊醒,走进去才发现对方在睡梦中挣扎着把床头的闹钟打到了地上。

绿谷揉了揉眼睛,似乎是分辨了一下现实与梦境,才缓缓探身,把地上的闹钟捡起来。

 

头几次他只当对方睡眠不足、睡眠质量差,但对方从床上惊坐起来的次数多了,且每次都伴随着额头渗出的汗珠和惊惶的表情后,他终于开始注意到这个异常。

 

对方此时刚成为职英,因为性格温和且实力强大,人气上升得很快,却少有人指导他如何去消化成指数倍增长的相关舆论。大概是因为受到不良言论的影响,所以会做噩梦吧?

但又不是“有人指责我,我因此难过”——绿谷面对网上的言论意外冷静,这样的冷静甚至可以划到“恐怖”的范围,毕竟很少有人能够对着长篇的负面评价勾勾画画,圈出其中有用的部分,并对提出意见者表达感激。

 

不正常。

他想。

 

就算是被评价为“完全不在意外界因素”的轰焦冻自己,遇到长篇且言辞激动的谩骂也只会选择无视而不是找出来做摘抄,从千字的不客观发言中找出可怜的、几十字的正当评价,于他,或者其他人,是不可能的事——并不是不愿意采纳意见,而是他清楚让所有人都满意多么困难。

性格、行为方式、思维模式,从来不该有皆大欢喜的标准答案。

 

但对方正努力地成为标答,成为能够让每一个人都满意的存在,在以后的某天,可以比肩「和平象征」,甚至完成上一届「和平的象征」没有完成的愿望。

比起理想,这件事落在绿谷身上,更像是一种责任。

 

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会做噩梦吗?听起来也不像,仅仅只是拥有遥不可及的梦想,他每晚做的应当是美梦,在梦中实现了理想,因此露出安稳餍足的表情。

 

那,到底是为什么?

 

每次噩梦后,轰焦冻跟着对方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海滨公园,从凌晨四点到清晨六点,对方将手臂环绕,靠在海边缘的栏杆上,没有阳光的时候那一片区域极冷,海风吹来时绿谷会下意识紧一紧带帽衫,墨绿色的头发也散乱地躲在帽子中,他把下巴深深地埋在脖颈和衣服撑起的温暖的区域。

某次轰焦冻正望着绿谷发呆,绿谷正望着天际线发呆时,绿谷口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看到来电显示时惊讶地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后接起了电话。

 

二十分钟后,轰随着绿谷赶赴了静冈县某家医院。

 

绿谷上楼时往某个诊室的方向望了望——是他光临最多的一个诊室,不过好在此行他不是来看病的。

 

“绿谷少年?”刚做完检查,正准备走回病房的那人,眼眶深陷,脸颊干瘪,他眨了眨蓝色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出现在病房前的不速之客,“你怎么在这?”

 

“啊,是我叫他过来的,”还没等绿谷拿出手机解释,欧尔麦特身后的塚内向前多走了两步,跟上他的步伐后解释道。塚内手上拿着的一叠资料似乎是谁的身体检查报告,他以商量的口吻说道:“我有事和他说,你就先回病房吧。”

 

“欧尔麦特,出了什么事吗?”绿谷看着陷入思索的导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他几乎每个星期会去看欧尔麦特,但对方从来没有向他透露过自己现在是医院的常驻民,偶尔他在对方家中闻到淡淡的消毒水味,也只是换来“稍微打理了一下家里”这样含糊而随意的答案,现在看到这一幕,想想那些味道应该是欧尔麦特在医院沾上的。

 

“你要和绿谷少年说什么?”欧尔麦特罕见地露出了一些不安,他诚实地露出了对自己身边这人的打算一无所知的表情。

 

“有些话我不会多讲的,放心吧。”塚内直正点点头,他又望向绿谷,“我们去外面说。”

 

轰看到绿谷的手无意识地蜷成了拳,他有些茫然地跟着塚内直正走过了所有病房,最终来到无人的露天阳台。医院中涩鼻的味道散去,绿谷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看向走在他前面的人。

 

他斟酌着问道:“为什么要避开欧尔麦特?”

 

对方手上那叠纸又开始顺着高空的风哗啦啦地响,塚内回头,天生没什么光亮和焦距的眼睛望向绿谷,随后他从那叠纸中抽出几张交给了对方。

 

“这几张纸有一部分欧尔麦特体检结果,”他淡淡地陈述,用手在纸的几个部分点了点,“你可以看到各项数值都不太好……至少是低于普通人水平的。”

 

他说:“心脏、四肢的指标比较差,而脾胃功能几乎完全丧失。”

 

绿谷出久翻动着手上的资料,表格中数个提示“数值偏低”的标记让他不由得想要翻快一点,似乎看得急一些,欧尔麦特身上的问题就会少一些。

 

“好啦,不是要和你说这个。”塚内看着对方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忍不住笑了一声,“欧尔麦特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现在的医疗水平也挺高的,今天叫你来,是因为这件事让我觉得应该提醒你一下。”

 

“提醒我?”绿谷不解地重复了一遍。

 

“按照报告结果,这些数据和他过度使用one for all有非常直接的关系。在欧尔麦特之前,继承个性的人还没有他这样拼命过,也没有担上这么大的社会责任……one for one本来就是一种类似增强身体机能的个性,用多了,造成身体上的过劳。你知道,每种个性都多少有些副作用,而欧尔麦特陈年旧伤很多,身体更是垮得快,我最近经常督促他往医院跑。”

塚内一边回忆着这几个月他陪欧尔麦特来了几次医院的经历一边解释着,“deku,你是one for all的继承人,因为身体素质还没有欧尔麦特好,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听我一句请求。”

 

“诶?您、您请说!”

“你非常要好的朋友知道one for all的秘密吗?”

绿谷出久愣了愣。

“看来是没有……啊,毕竟之前欧尔麦特说过不要告诉别人。”

除了一开始通过各种端倪猜出他个性的秘密的爆豪胜己,绿谷之后再没和任何人说过自己的秘密,但想象了一下爆豪关心自己的样子,绿谷只觉得浑身一阵恶寒。

 

“说好朋友的话,其中的确没有知道我的个性到底是什么的……”

“那你有几个还留在静冈工作的朋友?”

“空灵和天哉英雄都去了东京……”绿谷自言自语着,“要说在静冈的,只有焦冻了。”

“你和no.2的焦冻很熟吧。”

 

轰焦冻站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听着对话,莫名地紧张了起来。

 

“嗯,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毕竟去年你们还是最佳拍档。”塚内想起了后补充。

绿谷垂下头,用手指蹭了蹭鼻子,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找个时间和他坦白一下这个秘密,”塚内说出了这个放在五年前会让绿谷觉得不可思议的提议,“不过也要让他对其他人保密。我只是希望如果你受伤了,有个可以照应你的人,他了解你,也了解你的个性,这样会方便很多,你和欧尔麦特一样都是一根筋,只想着帮助别人,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不行啊。”

 

“……但是,告诉轰君会不会麻烦到他了。”绿谷的声音越来越小。

 

不麻烦。轰焦冻低着头,靠在墙壁旁。虽然知道最后绿谷没有找自己,但他还是从内心升起气泡一样转瞬即逝的想法。

 

“为什么不会答应?”

“让别人照顾我什么的……果然有些难为情啊,又不是小孩子了。”

“用这个语气说话,说明你很多方面还是和小孩子一样哦。”

 

绿谷不再吭声,塚内也没有逼迫他答应或者将这个建议执行的意思,只是又补充道我已经讲完了,回去吧。

 

心事似乎有无形的重量,轰觉得绿谷往回走时,脚步都沉重了许多,这层病房是职业英雄的专区,当初为了防止媒体或者其他人打扰而创建。路上绿谷碰到两个和他熟悉的英雄,同他们打过招呼,两次都被对方询问这次因为什么住院——解释了半天才让他们相信他只是过来探病。

“你好像经常住院。”走在后方的塚内忍不住评价。

“毕竟不能让治愈女郎一直跟着我毕业……她在我毕业后还特意寄了我一点医疗用品,叫我以后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要学欧尔麦特有那么大心理负担。”

“嗯,但是你的话,不可能没有负担。”

“是啊。”一边对话时,他们走到了欧尔麦特的病房前,绿谷伸出手打了打脸颊,振作起来。

他本来这个周末就要去看欧尔麦特,如果不是塚内打来电话,欧尔麦特又会在周末赶回家装作什么事没有吗?

“我先走了,警局那边有事叫我。”塚内拍了拍绿谷的肩膀,小声说道。

“诶、喔,好的,辛苦您了……”绿谷正想着应该同欧尔麦特说些什么,本来还指望塚内活跃一下话题,没想到对方不巧有事离开,他送塚内直正到电梯口后才辗转回到病房。

 

这层楼的病房大都是单人间,洁白的墙壁、深蓝色的床帘、淡绿的地板,欧尔麦特坐在床上,同刚进来的绿谷出久大眼瞪小眼一会儿,绿谷慢吞吞地拿起床边已经空了的热水壶去窗户旁的饮水机打热水。窗外来往的车辆晃得他眼睛疼,但他怎么也挪不开视线,直到滚烫的开水从边沿蔓延出来流到他的手上。

他将热水壶放回欧尔麦特的床头柜,转身去厕所洗了手,冰凉的水流与刺痛的虎口接触,让他方才紧张的情绪缓解了一些。

 

“绿谷少年,我有话想对你说。”

 

从洗漱间外传来欧尔麦特的声音,绿谷最后擦了擦手上的水,走了出去。

他还停留在没有意识到欧尔麦特异常的愧疚情绪中,不敢找欧尔麦特开启话题,没想到对方竟先于他开口。

 

“塚内应该给你看过我的体检表了,”欧尔麦特低低地说,“在最后一次大战的时候,我的身体的确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而这几年,曾经被增强的身体机能也有渐渐衰弱的倾向。”

 

绿谷点点头,塚内递给他的表里,一些数据会让他想起当初对战all for one时欧尔麦特举起的拳头、嘴角和身上的血迹。

 

“过度使用个性都会有副作用,我一直忽略了这点。在呼吸系统和胃部受损后,每一次强行使用个性都是在透支身体机能,包括后来对战脑无、对战all for one,身体消耗极大,到现在已经无法挽回。虽然不至于严重到需要什么设备仪器维持生命,但每天必须按时吃药,每个月定期检查。我也不知道再往后会发生什么。

 

“绿谷少年,你一开始的身体素质没有我好,何况到现在已经经历过几次全身伤了,我没有办法保证往后会发生什么。原来到现在我责备过你的拼命,但是我也知道,你根本不会听那些,所以我也很久、很久没有向你询问过这些问题。”

 

没有盖上盖的热水壶向外吐着白雾。

 

“时间会带走你曾经的荣誉、地位、身份,也许有一天还会使你让渡自己的个性,”欧尔麦特一字一句缓慢地说着,“但是它没办法带走你受过的苦难,身上留下的伤疤。”

 

 

“……你在将来的某一天,会后悔当初接受了个性吗?”

 

他想起刚刚授予面前这个人个性时,对方还是一个瘦弱的无个性国中生,他也曾劝诫过“当警察也是不错的选择”,在那之前或者之后,他同样充满好意地向其他人说过类似的建议——而听取了他建议的那些人,如今会比绿谷出久活得轻松或者幸福吗?说到底,他已经很久没有问过这个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英雄“愿不愿意、开不开心”,因为对方身上的责任不允许他因为个人感情做出任何退缩的举动。但抛却曾经的no.1、one for all的继承者这两重身份,只是作为八木俊典,他仍想将那句话问出口。

 

 

会后悔么?就算看了体检报告,绿谷此时面对这句话,依旧觉得没有实感。

自己有一天也会虚弱到如此,或者更糟,提前知道了这个结果,他不可能一点恐惧不安都没有,但是那些感觉很快被脑海中翻涌起来的琐事安抚。

 

“——是英雄人偶!”

两个月前一个寻常的休息日清晨,他慢跑在绕湖的路上,稚嫩的声音将他喊住,随即便是急急缓缓的脚步声。

 

绿谷出久停下步伐向后望,一只小手抓住他的裤腿,他低头,看见那个拉住自己的孩子眼睛里闪着光,露出他在电视里看见过的,属于英雄人偶的、深入人心的笑容。

绿谷慢慢地蹲下,碧绿的眼瞳中完完全全填满对方的样子,这是让对方明白,自己正认真地注视他。

“Plus Ultra!”

他伸出线条仍然柔和完美的右手手臂,手掌握拳,轻轻与对方肉乎乎的拳头相碰。

 

绿谷起身,在不远处看到了跟上来的孩子的母亲,他牵住那只白皙细嫩的手,走到了母亲面前,对方向他鞠了一躬。

人偶先生,您在这孩子满月的时候救过她……母亲牵过孩子的手,温和地说道,所以她一到能记事的时候,我就开始经常给她看您救人的时候留下的视频。

他在母亲递过来的签名本上签下英雄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英雄,会一直保护着这个社会。

 

走上这条路,所以得到了不同的善意、谢意、关怀。何况不止如此,其他幸运的事也在他获得个性后接踵而至。

没有个性,他这一生说不定会一直平凡沉寂下去,没有痛彻心扉的成长,当然也不会有坐在灾难现场,和某个人打一通电话,在对灾区关心的同时,小小地、私心夹杂一点在意对方的情绪。

 

世界并不公平,这是他从四岁起,往后十多年都在咀嚼消化的内容。没人比他更懂什么是相同的机遇不可求,比他更不想回到曾经的十五年。

 

“……我绝不后悔。”

 

 

*

 

出医院后,绿谷出久给事务所的助理打了一通电话,一边道歉一边说自己可能晚些才会去事务所,对面也很爽快地答应了。轰焦冻觉得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这位助理每次来安德瓦事务所都会抱怨deku是个工作狂,真希望他有时间好好休息。

 

轰不知道绿谷请假是要去干什么,对方脸上明显地写着“陷入了思索”几个大字——从和欧尔麦特告别后就是这样,表情像是缩在角落的兔子,耷拉着耳朵、安静、一声不吭。

 

轰早就习惯在这种时候冒出与“没想到绿谷也会……”类似的想法,事实上绿谷在人前表现出的形象,同他走过这些时间片段看到的、对方不为人知的形象有如此之多的出入,足以说明这样的两面性着实一直存在,而不是什么偶然。

 

他出医院时大约已经八点半,太阳升上高空,因为是周末,这一带居民区又多,有许多趁着好天气出来郊游的情侣、家庭。轰本以为绿谷在漫无目的地晃荡,没想到对方拐过几个路口,走过几条大道小巷,最终停在了轰焦冻熟悉无比的地方。

 

轰焦冻看了看那栋他进进出出几千次的房子,又看了看门牌,确实是“轰宅”两个字。

 

绿谷脚步停在轰家门口,目光顺着铁栏杆向内望,却并没有按铃的意思。

安德瓦爱树,院子前的树木都是长盛不衰的种类,打理得好,称得上枝繁叶茂。古旧的青瓦屋顶在阳光下色泽温润,院子里的小池塘中传来细微的流水声。

 

绿谷知道此时按响门铃,向轰焦冻坦诚自己的个性、烦恼,轰一定会答应帮他保守秘密,顺便在以后的日子里照顾他。但是他同时也清楚,轰没有这个义务。更重要的是,他从来没有想要与轰焦冻建立这样的关系。

 

一直以来,他们都是并肩而行,这也是绿谷自己能想到的与对方最靠近的相处模式。就算渴望与对方更亲密,更信任,更理解,也绝对不能用求助的方式来掠夺轰的感情。

 

塚内和欧尔麦特是朋友,但他对轰,绝不可能用朋友两个字概括。

现在去坦白个性,请求对方的帮助,无非获取关心或同情,况且不管对身体负荷在意与否,在剿灭all for one前他都不可能停下脚步,塚内的话让他警觉自己的身体状况,而他在回答欧尔麦特时却明显地意识到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等待他去做。

 

他要变得更强,强大到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强大到有一天,足够自信地坦诚自己的感情。

 

“诶?是绿谷君吗,找焦冻的话可以进来说话喔,为什么不按门铃?”年轻的女声传来,绿谷再抬头时,便见到铁门内轰焦冻姐姐的身影。

“不必了,”绿谷慌忙地摆了摆手,“我只是路过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他想了想又补充:“也不用把我来过这件事告诉轰君。”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就算有,也以后再说吧,至少他有的是时间。

 

*

 

那天后,轰焦冻明显感到绿谷比以前更加拼命地工作与练习。

或许是已经临近绿谷死亡的日期,轰再没有进入过其他时间片段,一直顺着这条时间线观看曾经有过的发展。

在绿谷看望欧尔麦特的两个星期后,他们开始秘密商榷对all for one的剿灭计划,三个星期后,计划初稿拟定,此时,绿谷出久一周的睡眠时间几乎不到二十四小时。

 

“deku,你都不会觉得累吗?”在一次会议结束后,同样参加了会议的波动螺旋一蹦一跳地来到等电梯的绿谷身旁,她好奇地看向这个当初的学弟,悄悄地问道。

 

“毕竟要考虑的事很多,有一些内容又不能合作,计划泄露就需要重新开始了,大家的任务都很重。”

“不是哦,你要做的事比我们多多了,对居民的影响都考虑到了——不过我从你第一次战斗就看出来你非常在意战斗对无辜的人的影响。”

“如果伤害到了其他人就不好啦。”绿谷好脾气地笑笑,此时电梯正好停在了七楼,门打开,这个时间轴上的轰焦冻拎着一个画着兔子图案的粉色袋子站在里面,似乎是打算上楼。

 

“啊,居然去楼下买了饮料!”波动走到电梯后弯下腰去看轰的包装袋,“是最近新开张的那家店诶,听说口碑不错……买了一杯咖啡一杯奶茶?”

 

轰焦冻点了点头,他把手伸进袋子,拿出那杯咖啡递给绿谷,“喝吗?”

“诶、给我买的吗!谢谢轰君。”绿谷接过咖啡感谢道。

“呜哇,为什么只给绿谷买了啊?”

“你也要?”

“不必了不必了。”波动一脸复杂地摇摇头。

 

“他最近总是犯困,又拒绝睡觉,所以就想着买咖啡提一下神了。”轰焦冻瞥了一眼绿谷的黑眼圈,解释道。

“难道不应该鼓励他睡觉吗?悄悄放一片安眠药什么的。”

“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吧,这次任务做完了我会建议他睡觉的。”

“唔,真是严格。你倒是挺懂deku的。”

 

轰这才留意到,这些天,周围很多人似乎都觉得他很了解绿谷。

其实他所做的不过是在想明白绿谷想法的后尽量配合他的行动,倒也不是一味地顺从,只不过绿谷的思路每次都与他不谋而合。他做的,也不过是陪对方熬熬夜,一起讨论比较困难的问题而已。

 

那些天也确实辛苦,在会议室坐着等待其他英雄过来开会时,仅仅那么几分钟绿谷也会睡着,每次会议轰焦冻都会来的很早,坐到对方的身旁,给他递上一边的肩膀。

 

 

 

 

*

 

时间很快到了剿灭all for one前一天晚上。

 

在两天前参与计划的英雄为了防止计划泄露,基本断了与彼此的联系,绿谷在晚上吃完饭后又审视了一遍文件,确认无误后回到卧室开始换战斗服。从凌晨一点开始,他将一直处于备战状态,这段时间他负责的小组还无事可做,但今晚注定不能合眼,大脑也要保持清醒,他需要随时处理突发情况。

 

绿谷坐在床边,脱下日常的白色睡衣后,背上从未在公众面前展现的部分裸露了出来。

 

旧伤痕弯弯绕绕爬满他整个脊背,就像是蔓生植物一点点吞噬光洁的墙壁。那些枝条一定旺盛地生长过,所以就算枯死、掉落,终究会留下痕迹,在贸然占领的地方喧宾夺主:当初裂开的皮肤结疤,被新的肉色填满,凌乱、不具有美感、怎样的形容词都好,这样的创伤所留下的不可磨灭的痕迹,深深浅浅越过皮肤、血管,贯穿他的骨肉。

 

这就是他选择的,永远不会后悔的道路。

 

轰焦冻注视着这样的伤痕,一时脑子有些空白。他曾经想通过改变这些记忆片段中的某段来改变绿谷出久的未来,但直到现在,不谈他能不能改变,光是让他选择一段都是一件困难的事。

他不希望改变绿谷高中之前的人生,这样的变化保不定就让绿谷失去成为英雄的资格,而高中之后他也无从下手。

每一段经历,对绿谷来说都珍贵无比,他所走下的每一步都在为自己的梦想努力,所有因果紧密对应,逆境坚固他的觉悟。轰焦冻甚至有些糟糕地觉得这样让绿谷在数天后死去,是不是才是最好的结局。

 

完成了愿望,又不愿意成为任何人负担的绿谷,在那时候死去,是不是才是最好的结局?

 

他靠在对方房间的墙壁旁,这个房子中只有绿谷一人,绿谷走到门后的半身镜前,轰以为对方在整理他那件不怎么好穿的战斗服。

 

他想,就这样吧。

绿谷出久,其实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助,这么多次,也许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就如同哪一次绿谷说过“为什么要这么在意我的生死”。

轰已经很久没有同真正的“现实世界”交流过,而这一次时空跳跃直接隔断了他与所有“世界”的联系,他在孤独和观测中精神状态越来越糟,虽然曾受到安慰和鼓励,却因无法改变、甚至有些能够接受越来越接近的“结局”而痛苦。

 

轰焦冻这样想着,甚至已经做好放弃的准备时,站在半身镜前的绿谷出久的下一句话,却立即让他大脑经过电流一般骤然惊醒过来。

 

 

 

“我喜欢你,轰君。”

那是一句极小声的呓语,仿佛是警惕着身旁还有什么人,像是落在阳光下的一片雪花,极速地消融。

 

“……啊啊不对、不是这样!”绿谷在说完后脸颊迅速充血,他狠狠拍了自己的双颊几下,自言自语道,“这也太小声了吧,轰君能听见吗?”

 

轰焦冻瞪大了眼睛。

 

“那、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请……请和我交往!”

绿谷翠绿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镜子,这样提高了声线说道。明明周围谁都没有,他却像国中生告白一样腼腆结巴,紧张地僵成一根木板。他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身体线条又松弛下来,额头靠在镜子上,一边傻笑着一边小声嘀咕“搞什么啊”。

 

轰焦冻觉得浑身都不属于自己了一般,动弹不得,只有指尖传来尖而细微的刺痛,一时间,有什么从记忆的深处翻涌而上。

 

“如果这次的作战计划可以成功,我就对他说吧。”绿谷抱膝坐在地上,伸出有着伤痕的右手,“轰君不答应也没关系,至少我已经尽我最大努力了。”

 

[有一件事,想对你说。]

 

[“这是消灭all for one的时候,或者说更早以前,我就想说的话。

“一直没有说出来,一开始是因为没有勇气,但后来,更觉得是让别人背上了负担……

“轰君,我——”]

 

“……轰君,我喜欢你。”

 

 

当初未曾开口的告白、从某一天起他一直在寻找的后半句话,悄然浮出水面。

 

他走过几乎所有回忆,终于等到最终的答案。

 

在这之前,无数次的时空跳跃,轰焦冻面对绿谷出久看淡生死的态度,第一想法都是迷惑与恼怒,而从未得知说着“如果作战成功就告白”的绿谷,在战后意识到自己失去了one for all,会想些什么。对方一直以来都认为只要足够优秀就能说出自己的感情,积攒了不知道多久的勇气,而在迎接希望的那一刻,却骤然失去了维系理想与感情的稻草。

 

战斗结束后的第二天,绿谷在家门口的邮箱中收到恐吓信,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把它烧掉,辗转询问了事务所其他英雄后,确定了只有自己收到这种信件。

那天下午他一直待在海滨公园,直到看着天上的太阳完全落入地平线以下,才慢慢步行回到家中,打开锁的一瞬间,冰凉的枪口便指向了他的额间。

“你们还会去伤害其他英雄或者平民吗?”抢在villain说话之前,他首先发了问。

“不会,我们也不想引起多大的骚动,这次结束就真的结束了。”

绿谷在听完那句话后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对方这种小孩子一样的报复方式有些好笑,“是吗,那就动手吧。”

 

“你……没什么别的要讲的吗?”villain语气中透露出几分好奇和惊讶,觉得对方平静得有些不正常。

 

“啊,说到这个,把你的电话借我一下?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

他接过对方的电话,手指在拨号处敲下一个电话号码,过了许久,又全部删除。

 

“算了。”他低低地说。

 

*

 

倒不是说那么想一死了之,只是那几天思维确实没有转过来,就算一直被大多数人看作冷静理智类型的职英,但无个性一直是他的梦魇,也是心魔,碰上这个问题,绿谷始终还是在恐惧与脆弱中彷徨的国中生,那样的环境下做出“我这一死就终结了所有”的行为也不算太脱离常理。

 

轰焦冻离开了绿谷的房间。

 

下楼的一瞬间,轰的视线便模糊起来,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无数次时空跳跃的片段,等他意识过来时,泪痕已经布满了整个脸颊。

 

「喜欢你。」

 

他所等待的,是这句话么?

当初摩天轮上情难自禁的吻,无数次的搭档合作,无缘由的互相依靠,一直隔着的那层纸,或者,从一开始到现在,支撑着他走下去的……是喜欢吗?

 

这是他早该意识到,但是同时又拒绝承认的一种感情。

尝试摸索两个人的关系,但他从来没有假设过这一条,不如说是脑海中刻意避开了这个选项。

越是沉溺在对过往的怀念中,轰焦冻越是能清晰地意识到回到“没有绿谷”的现实世界对他而言是怎样的折磨,要他承认自己对绿谷的感情,再接受自己无法挽救对方的事实,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去承认。

只是朋友的话,也许只会剩下遗憾。

 

……但是。

那句话,从绿谷口中说出来,轻而易举地摧毁了轰在心中建下的谎言墙壁。

 

他在那数分钟逐渐意识到,不论最后的结果,这份喜欢对他来说,始终是很美好的事。从对手变成挚友,挚友变成喜欢的人——绿谷出久,一直在向他展现更广阔的世界。

 

他不知道自己跑得多快,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来到另外一个他曾经光临数百次的地方。他敢保证自己没有什么时候比此时更加清醒。只有绿谷看得到他这件事,并不因为他中了什么浪漫的个性,而是因为绿谷是他在时空跳跃中接触得最多的人之一,他们的因果联系很强,所以对方可以感知到他。

而在这道门后,还有另一个人。

 

“有谁站在那里吗?”在实验室摆弄着机械的少女回过头四下张望了一会,这样说道。

 

 

*

 

不断穿越时空的人,每一次跳跃都是在破坏世界理论。一次次试图改变最后的结局,越来越偏离原本的“主干世界”。

与过多的时间枝节纠缠,最后被主干世界抹杀。

 

“……所以你来自未来。”发目明在看着面前的一团空气在桌上的纸张上写下一大串字后终于理清楚了思路,“之前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啊,我指的是,原来时空跳跃的时候为什么不说自己来自未来。”

 

我觉得没什么必要。

 

“你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变成透明的状态吗?”发目明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是无语,向轰发问。

 

轰焦冻极少看到面前这个疯狂科学家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便好奇又谨慎地写道:为什么?

 

“你正在慢慢消失,”发目明说,“准确地讲,你不断跳跃时空,所以与现实世界的因果越来越微弱,如果继续逆转时间,你可能会就这样消失。”

 

她看到那支悬空的笔停下了书写。

 

“不过也有好消息,”她补充道,“因为你不断时空跳跃,在你身上的那部分因果线将会转移到你“为他时空跳跃”的那个人身上。也就是说,他的想法对世界将产生巨大的影响。或许因为他不想死,世界就会改变……听起来很神奇吧。”

 

——那是与原本世界不同,在某一个故事上拥有美好结局的全新世界。

 

一切的谜团解开。

在那次把他卷入车祸的时空跳跃中,绿谷向他坦诚了自己的感情,轰在此后一直以为是那句话改变了因果,但其实并不。

觉得就那样死掉也无所谓的绿谷,在告白的一瞬间,改变了心里“这样死去也没什么”的想法。

 

回应我吧,轰君。

我……不想死。

 

不想这样死去。

身上承担巨大因果的绿谷出久,他新生的意愿使世界树发生了轻微的变动,而改变绿谷想法的轰焦冻也差点被这个世界的因果抹杀——幸运的是,绿谷在车祸发生时保护了他。

 

我知道了。

发目明看到那张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几个字。她正要不解风情地说一句“轰先生你的字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难看”,结果对方又极快地写下了下一句话:

 

做时间机器,我需要一个可以行动的实体,两天后跳跃回明天下午五点。

 

“你疯了吗?!”发目明差点从坐的凳子上滑下去,“轰先生,你已经快要消失了,刚刚的话没听明白吗?再这样下去……”

 

我知道,他快速写着,我知道怎么改变结局了。

 

这句话之后,他停了一会。

接着,发目明看到那张纸上,缓慢而明晰地多出了几个字,每个字都下笔极重,严肃认真。

 

拜托了。

 

你是为了谁这么多次跳跃时空啊?那是她一时间差点脱口而出的问题,但最后,看着那根颤抖着的笔杆,她还是没有问出口。

 

*

 

轰焦冻坐在实验室的角落,看着发目明在那台他看得眼睛都要起茧的机器旁做调试,明明是短短的一天半,却分外难熬。他望了望门外,想出去见绿谷,又怕再次看到对方受伤的眼神。

 

很久以前,在那次轰焦冻的二十岁生日晚上,绿谷出久喝醉了。

倒也不是谁刻意灌了他,都是朋友没有必要勉强对方或者勉强自己,只是他的座位离两三小时前摩天轮上另一个当事人离得太近,这样的状况下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有空就端着杯子假装口渴频繁地喝着杯子里的酒水。

每次抿一小口,最后居然把自己喝醉了。

绿谷出久酒品不错,喝醉了也没有什么与平时不同的举动,只是安静地靠在椅背上,到了大家说要去唱歌的时候也只是反应力慢了一些,随后便歪歪斜斜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跟上他们。

 

喂喂,绿谷,你没事吧?

霸麦的爆豪正在和一样想要唱歌的耳郎争夺话筒的归属权,此时终于有人发现绿谷的异样,他摇动了一下对方的肩膀,遗憾地发现绿谷已经睡死过去。

 

最后还是轰把他带回家的。

两人上出租车时绿谷还没有醒,歪歪斜斜地躺在座位上,呼吸平稳而温热,轰捂了捂对方的围巾帽子,以免被认出来。

下出租时绿谷还是缩在一团动也不动,无奈中轰焦冻只好背着对方上楼,对方这些年虽然训练出了线条流畅的肌肉,但因为骨架小,体重在轰焦冻看来意外的轻。他从绿谷的包里找出钥匙,开了家门。

 

“绿谷……”

刚把对方放在沙发上脱了外衣,轰正准备去开卧室的空调时,突然听到这样一声模糊的呢喃。

真是少见,居然有人在梦里是叫自己的名字。轰在心里觉得有趣,说起来明明对方和自己才是生日宴会的主角,却最先退场了,倒也很不可思议。

 

“忘了吧。”

绿谷突然说到。

 

轰的太阳穴猛然地跳了两下,他的手僵住,一时不知道绿谷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绿谷出久……忘了吧。”

他在本来就不宽的沙发上翻身动了一下,结果就是刚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咚”的一声掉到了地上。轰放下手上的空调遥控去把对方抱起来时,正好看着那双因为酒气显得迷糊不清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都出现幻觉了。”

他被轰抱住后,又垂下了头,含糊不清地嘀咕道。

 

直到此时回想起来,轰焦冻才明白绿谷究竟在说什么——被暗恋多年的人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强吻了,理智又清晰地告诉他这并不是两厢情愿,或许在接吻后,他一直在残酷地自我剖析。

 

有些答案明明在一开始就摆在面前,但人总需要兜兜转转,到某一刻才恍然大悟。

 

“来试试吧,看能不能把你传送过去。”发目明走到他面前说道。

 

这是最后一次。

也一定会是结束。

 

 

 

 

*

 

无数次的时空跳跃,终究对他——“轰焦冻”这个存在造成了影响。

因为时空的自我修正,他被推至“是否存在”的边缘,与这个世界主干的因果联系越来越少,最终,成为只与绿谷出久、发目明联系的个体。

 

奇异的是,无论多少次想起这件事,他心里都并没有什么情绪,就算被告知“这次不成功,可能会消失”,也不会惊惧。

 

他走过的每一个春夏秋冬,都没有面前的夕阳让他觉得熟悉。

 

“焦冻英雄,你要不去喊喊deku吧,他在那里站了好久了,一直都没有过来检查伤势。”

此刻他身处距离绿谷不远的医疗处,第一次经历这段记忆时,他带着这个疑问回到绿谷身边,却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异样。

 

现在是第二次。

 

这段记忆是他所确信可以改变未来的一段。

他在第一次、第十次、第一百次时空跳跃时,都没有想过谜底如此简单,如果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意外的浪漫。

 

他向绿谷出久走去,呼吸时空气与尘土钻入嘴中,提醒着他这个世界的“真实”,从过去到现在,他从来没有觉得如此踏实安心过。

 

轰焦冻意识到,自己过往每一次的努力,都有其所对应的价值,每次的跳跃,都使因果的权衡向绿谷出久的个人想法倾斜了一些,他的一百次、两百次时空跳跃,并不是无用功,它们存在着,都是为了这一刻,就是为了现在。

为了绿谷出久的个人想法,有权主宰自身的生死。

 

而他需要去做一件事,足以创造一个绿谷出久和他,都能活下去的世界——他清楚那是怎样的事,且无比坚信。

 

站在废墟中的绿谷出久回过头,黄昏时,那双平时就明亮的眼睛如同金色沙漠中的绿宝石。

 

轰想,他曾与面前人相隔生死,而如今,只剩最后三米。

他只需走过这几步,给对方一个拥抱。

 

血污、泥土、衣角的烧焦痕迹;

柔软的头发,清澈的眼神,温热的脖颈;

被磨炼出来、可以让许多人安心的身躯;

 

绿谷出久。

 

一时间,他脑海中浮现了很多画面,相距零米时,他环抱对方,就像是环抱他未曾真正同对方一起度过的旧时光。

 

充满磨难,一路荆棘,也因此,成就了当下的他们。

 

 

 

“失去个性,或者其他什么,都没关系。”

他说。

“不管是怎样的你,我都喜欢。

 

“——我会一直陪着你,绿谷。”

 

 

 

 

这是一切的开始。

 

他听到天幕撕开的声音,刹那间风与雷涌来,远处的风景化为粉末,黄昏迎接黑夜。

他所看不见的地方,时间主干土崩瓦解,新生出的枝条破开逐渐枯萎的主干,疯狂地向上生长。

 

但轰焦冻甚至没有抬眼。

 

不久,被他拥在怀中的那人,终于扬起手,颤抖地抚上了他的脊背,与此同时,他听到低低的啜泣声。

那是他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0]

 

绿谷小时候经常去的公园,十多年后还没有被任何写字楼或居民区取代。

再次睁开眼,轰焦冻发现自己正坐在看上去十分眼熟的秋千上。

 

他无意识地摆动秋千,不远处的街道上行驶过一辆款式老旧的轿车,耳边偶尔传来风声和孩童嬉闹的声音。天气不错,似乎是接连了他刚刚经历过的那个黄昏,但地面干燥,不像是早晨下过雨。

秋千的铁锁发出平稳的吱呀声。

 

轰伸出手,仔细地看着手上每一条纹路,随后,他又试探性地从喉咙中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确定自己还确确实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可以让我玩一会秋千吗?周围的小孩戳了戳他的小臂,露出友好、带着商量意味的微笑,玩完秋千我就要回家啦。

 

回家。

 

轰焦冻站起身,因为一时走神差点重新摔回座位,他扶住铁链,不忘低下头对小孩说:“你玩吧,记得早点回家。”

 

他趔趄地走出公园,手扶着围墙,待腿上的无力感消散后,控制不住地开始奔跑,这条路正好是下坡,周围的一切在他眼中飞逝而去,到了宽广的街道上,轰才辨别出自己到底在哪。他扬起头,看到绿谷的样子出现在商场大屏幕上,屏幕下方闪动的数字提示着他这是绿谷消灭all for one的一周后。

 

「“就像我刚刚说的,我认为这是我应该退出英雄界的时候了,但是这不代表我会离开大家……只要你们还需要我,我依然会去帮助你们,保护你们。

“接下来的打算是在我的事务所指导新人英雄。

“然后,最近和焦冻英雄商量事务所合并的事情,具体还没定,总之,感谢所有人的关心!”」

 

虽然听不到声音,但看着这段字幕,以及屏幕上那个人活生生地存在着,轰整个人靠住背后的围墙,手捂住脸,身体略微滑了下去,余晖的暖意渗透到他的每一寸骨骼中,他拉低了帽檐,以避免被周围人认出,良久,才重新站直,慢慢地向某一个方向走去。

 

为了拯救绿谷,他曾经把这座城市各种街道走了上百遍,但这次,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让他感到漫长。

 

他想,他可能在最后一点夕阳消失前敲响绿谷出久的家门,对方会慌忙地在房子里叫着“请等一下”,然后在开门见到是谁后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又或许,对方正站在玄关等他,他走到门前时恰好能听到开锁的响动。

 

但现实往往不会完全如同想象。

 

还没有走到绿谷家的那条巷道,轰焦冻便看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路边肆意生长的草丛、树木中探了出来,对方完全走出来后,他发现那件印着欧尔麦特图案的卫衣上还带着一些杂乱破败的树叶,八成是刚刚帮哪位小朋友拿下飘到树上的气球了。

 

轰焦冻本想开口说点什么,或者直接走到绿谷出久面前,但是看着那道身影,他只觉得浑身如同被什么魔法定住,双腿不敢往前迈出哪怕一步。

 

“轰君!”

好在那人看到了在路口站定、宛如指路牌的轰焦冻,他大声地打了一声招呼,挥了挥手,似乎在等待轰焦冻走过去——然而过了不到两秒,便迫不及待地自己跑起来,来到对方面前,伸出手拉住僵住的轰焦冻。

 

那只伸过去的右手,布满伤痕,皮肤表面凹凸不平,带着因为长期战斗留下的薄茧;它所握住的那只手,曾经困于极寒冰霜,直到谁狠狠地拉了它的主人一把,让它的温度、温暖、温柔完全解放。

 

“今天回来得好晚。”

“……抱歉。”

“明明是轰君自己说要吃猪排饭,不会是骗我的吧……其实你根本不想吃?”

轰焦冻低下头回答道:“没有骗你。”

 

他的言语,或者他面前的爱人,就和这个世界一样真实。


 “绿谷。”

“怎么了吗?”

“……没事。”


他被对方牵着,十指相扣。往前走时,他看到对方的脖颈旁露出如同镀金的树木、更远处有洁白的房屋和柔软的云团。太阳落下,穿过身旁的风却奇迹一般蔓延开暖意。


那一刻,所有的回忆有了归程,以往的一切春天,重新降临。

 

 

fin.


2018.6

《心火》有一篇番外,已收录于《幸福理论》的特典部分,正文+番外共计5w6。

全篇换了4个bgm,最常用的那个轮了550次,摩天轮那段用的一首轮了272次,想怎么发展,怎么写。

另外,请码码给心火的某片段画了一张彩插:https://amarouhi.lofter.com/post/49285e_ee6ccdc6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轰出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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